半个月没睡好觉，于是她睡了整整一个下午，傍晚时分醒来，透过卧榻顶上那个可以看到天空的地方看出去，外面已经是一片漆黑。
帐篷里也黑灯瞎火的，纪无锦慢悠悠地坐起来，还不等醒盹，帐篷外便有声音响起来，“姑娘起了么？”
是个女子的声音，纪无锦忙答应，“诶，起了……”
睡得太久，以至于嗓子都没开，哑哑的，外头的人闻声撩起了帘子，三串八角灯便明晃晃地打入了她的眼底。
纪无锦下意识抬手去遮光，屋子瞬间亮起来，等她再次适应光线睁开眼，就看到一个面若闭月羞花的女子正在她床榻前。
她像以前小绿的样子，拿了条白毛巾正在一盆清水里洗，只不过她的手指更纤细，皮肤更是像那雪花一样白。
这个人是婉儿？！
不等纪无锦多想，那个昨天颇得顾野宠爱的娇美人已经抬起头，笑盈盈地将毛巾轻轻放在了她的手里，
“无娇姑娘请洁面。”
婉儿说话的声音跟画眉唱歌一样，纪无锦不大好意思地看了看手里的毛巾，脑子仍然有些闹不清楚状况，
“谢谢，我自己来就行……”
婉儿盈盈一笑，
“不碍事的姑娘，伺候您是婉儿的本分。”
“……”别逗，你的本分是伺候顾野好吧，什么时候跟我这个冒牌顾野丫鬟扯上过半毛钱关系了！
“呵呵，婉儿呀，你这样太客气了，我只不过是丞相身边的一个丫鬟而已，哪里谈得上被人伺候，何况你的身份……”
“姐姐哪里的话，婉儿岂敢在姑娘面前讲什么身份，呵呵，无娇姑娘不介意婉儿叫你姐姐吧，因为姐姐在丞相身边的时日比婉儿要久，所以婉儿斗胆……”没想到她还是个害羞的主，说话时细声细语的，小脸红扑扑的，霎时羞答答的模样。
纪无锦心中怪异，难怪顾野喜欢她，这样一个爱脸红的娇弱美人，哪个男子不喜欢？
想到这里，一种奇怪的感觉涌上纪无锦的心头，那瞬间，她甚至想退后几步，让自己离面前这个婉儿远一点。
那婉儿无辜的看着她，眼睛水灵灵的眨呀眨的，纪无锦心下一突，暗道自己这是在作什么。
她甩了甩头，强行抹去心中涌上来的莫名情绪，眼睛直视着面前这个女人跟自己姐妹相称的婉儿。
看她那对自己恭敬的模样，还有这样给自己端茶送水的行为，莫不是她以为自己也是顾野身边的“特别”丫鬟？是跟她昨晚一样，伺候顾野睡觉的那种丫鬟？！
想到这里，纪无锦的脸再一次可疑的涨得通红，她慌忙的摆手解释，
“咳，那个，你误会了，我只不过是丞相身边的一个使唤丫鬟，没有别的什么的。”
婉儿听到后一愣，不过很快她似乎又在看到纪无锦绯红的找到了确凿的证据，并且分外“懂事”的笑着开导纪无锦道：“姐姐放心，婉儿并非与姐姐争什么，同时伺候丞相，这也是婉儿的荣幸，而姐姐资历比婉儿高，又是初到北境，婉儿自然应该多些照顾的。”
纪无锦尴尬的跟着笑笑，一时也不知道再说些什么好，跟这样一个身份特殊的女人待在一个空间，她总觉得周围的空气都变得怪怪的。
她别过头，三两就着那毛巾下洗了脸，见她洗完，婉儿伸手要来接，纪无锦越过她径直在水盆里搓了起来，
“不用了，我来吧，你的手那样娇嫩，可不是做这样粗活的手……”
那婉儿闻声一怔，没几下纪无锦就把毛巾洗干净了，又从她身后的另一个丫鬟手里接过漱口的东西，显然这后面站着的两个丫头相貌跟婉儿就远远不能比了，纪无锦一边刷牙一边好奇道：“墨将军不是说军中女眷很少吗，怎么还有你们？”
婉儿回过神，倾然一笑道：“姐姐所言却是，军中乃是将士们行兵打仗的重要地方，平时我们女人家是万万进来不得的。多亏墨将军带领众将士在北疆运筹帷幄，历时两年，此番终于战事将近，又闻顾丞相奉朝廷圣命，携姑娘亲来北境，婉儿一介女子故而有幸赴军中照料丞相。”
纪无锦点了点头，不就是怕顾野在军中寂寞么，在鹿城缠绵了一晚上也不够，那丁勇也是个好心的，大老远又她这婉儿弄到了军营里来，这回顾野该是笑得合不拢嘴了吧。
想到这里，纪无锦又立刻晃了晃头，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又有些失落起来。
她嘴里正刷着牙，含糊不清道：“没事没事，我不需要伺候，你既仰慕丞相，我也只是丞相的一个丫鬟，以后不用这样把我服侍。”
她立刻摇头，“婉儿不敢……”
纪无锦叹了口气，也不多说，几下刷了牙，就起身站了起来，“你们吃饭了么，我都饿了。”
婉儿眼睛一亮，突然有些兴奋起来，
“姑娘随婉儿前去主帅帐吧，墨将军和顾丞相还有一众将领正在那里用膳呢。”
一听到那两个瘟神般的名字，纪无锦顿时感觉脚下灌铅，走不动路了，
婉儿见状疑惑道：“姑娘你不舒服吗，您的脸色都白了……”
纪无锦虚笑着摇摇头，“好像突然又不饿了呵呵……”
婉儿的脸色瞬间闪过失落，罪恶感立刻就袭上了纪无锦的心头，说起来婉儿是大老远跑来找顾野的，这会儿没去顾野那里，反而是过来跟自己先打了招呼。现在自己又不去吃饭，倒显得是难为她不让她见顾野一样。
纪无锦又赶紧扯出个虚伪的笑容，
“哈哈，不饿也得吃不是，军中的东西我还从来没吃过呢，咱们还是过去找他们去吧……”
婉儿眼睛泛光，使劲点头。
纪无锦心中暗叹口气，稳了稳心神，也给自己暗自打了口气，
“走！”刀山火海，老娘来了！
纪无锦和婉儿一起出现在那营帐时，着实引起了在座吃饭摆谈的将士们极大的注意力。
看到那场面，纪无锦也着实吃惊了好久，在场的人比白天营帐里的人还要多出一些来，估计是差不多点的将领都来了。
此刻他们正围圈坐在一个露天的草地上，旁边正是白天他们仪事的帐篷，一簇巨大的篝火在空地中央熊熊烧着，两个厨子正驾着一只新宰的羊在火架子上烤，火旁边是十来个舞女正在跳着充满着异域风情的舞蹈。
二三十个人围着篝火坐成了一个圈，他们依然穿着白天见他们时穿的厚重铠甲，不过每个人面前都是一个低矮的木几。夜寒，每个人坐下都是个厚厚的毛皮毡垫，其中最好的就数顾野那个了，看上去是狼皮垫子。他和墨欢落座在上首，手里各端着一户牛角杯，时不时攀谈着什么。
纪无锦和婉儿走过去时，一众人不约而同地把目光同时投向了她们，脸上或带着鄙夷，或带着疑惑，更多的是带着惊艳。
墨欢，丁勇，王骁，尤龙几个熟脸均在场，纪无锦心中有说不出的压抑感，她傻愣愣的直走到了顾野面前，却发现并没有一个座位是空着的，
“主子。”她喊道，心中却是一万个草泥马奔涌而过，这里连个落脚的位置都没有，吃什么吃啊，她这简直就是没事找事来了。
顾野看着她，却好心情的笑得开怀，只见他对她手一伸，笑盈盈道，
“到我身边来。
纪无锦脸上一红，心道这顾野也太不要脸，脚步却不自觉向前跨了一步。
“鹿城一别，这半日的功夫，本官想你想得紧。”顾野笑容迷离。
纪无锦猛然顿住脚步，下意识回头，却只见婉儿已然羞红着脸从她身边走过，一边走，她一边有些不好意思的瞄了眼纪无锦。
纪无锦微微张大嘴巴，却只见那婉儿刹时埋低了羞红的脸蛋，声音无限妖娆的发了出来，
“丞相，婉儿也甚是思念丞相……”
“既然如此，还不赶紧过来本官这里。”顾野发话了，嘴角扬的高高的，看起来心情不错。
婉儿闻声要往前，纪无锦却站在那里不知道该往哪里去，
“姐姐，我……”婉儿被纪无锦挡住去路，她顿时眼巴巴的看向纪无锦，声音是说不出的委屈。
纪无锦只感觉她的脚木木地往旁边挪了两步，那个婉儿为难地看了看她，
“姐姐不高兴么？”她怯生生的问。
纪无锦连忙冲她呲牙一笑，
“别，别逗，我能有什么不高兴的，丞相叫姑娘过去，姑娘快去吧。”
说完纪无锦浑身打了个寒战，为什么她说这话有种老鸨在给嫖客和姑娘之间船桥搭线的感觉，果然是老鸨当久了，成了老本行了么？
婉儿感激地看她一眼，疾步越过纪无锦便走到了顾野面前，“丞相……”
“哈哈，美人如玉剑如虹，好，好……”顾野显然高兴得不得了，连道了两个好字，便把那婉儿拉倒了他身边坐下了。
顾野笑得肆意，纪无锦却站在原地莫名的觉得有些冷。
她从没看顾野这样笑过，在跟她演戏的时候也不是这样笑的。
再看那婉儿，姣好的面容上，赛雪的肌肤点缀着几团诱人的红，那韶华年纪的少女看着顾野时，眼里闪烁着莫名的崇拜与热切。
这一切往往又是男人最难以抗拒的吧，哪像她自己，一个徐娘半老的老鸨，诶你？等等，她这是在自哀自怨吗？
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让纪无锦陷入短暂的慌张，她傻呵呵的站在众目睽睽之中，更是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了。
“那个，要不然我先回……”她正要说自己先回去了，那边墨欢见状，便一挥手，叫了侍卫迅速地搬上来一把矮几和一张毡垫上来，
“无娇姑娘请坐。”墨欢在她最尴尬的时候出手帮了忙。
顾野这时候才仿佛刚刚看到纪无锦，
“无娇你脸色不好，是不是下午休息不够？夜寒露重，你身子弱怎么怎么不就好生将歇？”
纪无锦正犹豫要不要落座，这会让顾野一眼扫过来，她赶忙拽起裙摆，重新站的笔直。
“呵呵，是啊，确实休息得不够呢。”纪无锦口不由心的说道。
周围的人顿时一片怯怯私语，其中不乏有白天看她不顺眼的尤龙开始大声地讥笑起来，
“顾丞相此言差矣，依我看，这无娇姑娘是吃醋了吧？哈哈……”
“美人在怀，丞相对婉儿姑娘这样好，难怪无娇姑娘脸色不好看，这哪是休息不好的过，分明是心里不爽的过啊！”
“哈哈……”一众五大三粗的将士又开始口无遮拦的嘲笑起来。
婉儿也看着纪无锦，眼中尽是不好意思，可身体却有意无意的贴的与顾野更近。
再看顾野，仿佛没有听到那些将士的话，看也不看纪无锦，只一手环在那婉儿的腰上，一脸笑得开怀。
而周围几十双眼睛都齐刷刷的盯着她，一时间，纪无锦站在那里，竟然产生了一种孤立无援的无助感。
“呵呵……”没有人会替她说半句维护的话，一如她是一个老鸨，一如她是一个小叫花。没有人帮她，她就活不下去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