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凉人走了以后庄黎这才让青釉进来，想必她在门外也早就听到了他们之间的交谈。
“你想念西凉么？喜欢这深宫么？”庄黎问道
当年的小丫头如今也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比起庄黎来她倒是显得更有活力，也更精神些。
“我早就习惯这里了，小姐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庄黎看着这个小丫头，如今似乎比自己还高得一些，这么多年了，不论是发生了什么样的事情，她都跟在自己身边，并没有真正过上自己的日子，算算年纪，她也该嫁人了……最多再等上一年罢，她便也将她打发出去，未来的生活都要绕着丈夫和自己的儿女转悠，怎么可能白白耽误在自己身上……
秋季过得格外快，不不知不觉就已经立冬了，似乎似乎前一天还在感叹楼下的菊花开的花期怎样这样久，接下来便看见它们大朵大朵的凋零下来。
京城的位置靠北，冬天来得快且寒冷。才刚过十月，皇上就已经派人送来了玉冻的棉衣。庄黎虽然觉得冷，却是不想穿，甚至会在这个时候母亲小时候教自己的常识，说冬天冷一些，身体便会更强壮些。
不过这些都在一个飘着冰冷雨水的清晨破裂得一塌糊涂。早上起来刚推开窗户，门外的冷风就呼呼的灌进来，夹渣着冰冷的雨水，一时间冷得庄黎一个哆嗦。赶紧又从窗前跳了回来。
直接钻回了被窝里。
西凉人再没有来找过她，或许他们在离开前的每一个夜晚都立在窗前，看着皇宫的方向，期待着庄黎燃起烟火，他们就将她带走。
她想起在西凉的那样多年里，草原上飘起白毛风的时候，她和戈雅就蜷缩在小小的床榻上，暖暖的挤在一起，天鹅绒的被子，烧的火红的小碳炉子……
她们之间的感情在那个时候早就超越了姐妹，所以她才能够理解到，戈雅是个怎样的人，她是西凉公主，她还有很长很好的人生，而若是她来到大凤，怕是整个西凉的历史，都会少去很多很多故事……
所以她才要将她好好的留在西凉。保全比她姐妹亲人还要重要的自由。
这么多年，她怎么可能不想她呢？
西凉的使节在半月以前就已经走了，庄黎便将那个烟花筒子拿出来，给御书房的小太监玩儿，还让他们高兴了好一阵子。被问起的时候，便说是上次出宫的时候从宫外带进来的。
天气越来越冷，整日在对月楼中窝着的庄黎却感觉不到，皇上早就吩咐了，要将对月楼收拾得暖暖的，才十一月，便是已经上了炭火，不过着也满足了庄黎的童心，让青釉去膳房顺来一篮子红薯土豆，放在火上微微的烤着。
十一月末尾的时候，京城下了第一场雪。
她跟着云断去了城边上李良孝的家中，一直以来她都不愿意去面对郑伯。她不想要将这样的消息传递出去。
年纪大了，失去的就会越来越多。可是最最不愿意见到的，就是白发人送黑发人。那似乎是在提醒他们说
你们如今已经没有更多东西可失去了……
庄黎很肯定的说，李良孝或许只是出了意外，却是好好的活着，他总有一天，会回来的……
而在第一场雪下过以后，庄黎便见到了另一个人，她之前一直想见，却是没有由头和机会。如今那个人却是自己找到了她。就等在李良孝家门外。她和云断一出来，便看见了她裹在厚厚的斗篷之中。
柳依依……
殷台大人入狱后她虽然没有被株连，却是也经历了抄家，之类的许多事情，如今偌大的丞相府早就已经是风雨飘渺。虽然依旧在她的控制之下从来没有出过什么丢人的乱子，却到底还是已经元气大伤，或者应该说更严重，如今连自身都已经难保了……
她自然没有想到柳依依会主动来见她。
京城边上的小酒馆之中，在楼上好不容易寻到一间还算安静的屋子，叫小二上了两户热酒，对面的女人才将自己的斗篷给放了下来。
她模样似乎变化太多，千年四月见到她的时候还是那般光彩照人，几乎在她脸上从来没有找到过岁月的痕迹，可是如今却是显得疲惫和憔悴。
不管怎样落魄，遇到怎样的变故，那个女人的气度和骄傲却是从来没有变过
“我只知道皇上的雅妃深居宫中，行事低调，难得有人能够见上一面，倒是从来都没有想过竟然是这样一位美人……也难怪那么多男人倒是被你勾了魂魄去一般……”
她说得悻悻然，一时间庄黎也不知道这个女人到底是揶揄她还是夸奖她。她天生傲慢，带着能干精明，和美丽的容貌，还有几分不得了的才气。也一直是京城之中被人传来说去的奇女子。
当年她红及京城的时候几乎没有人能够夺过她的光芒，听说要是能够见上她一面都是格外难得。
可是她偏偏买白石公子的帐，几乎是随叫随到。
算起来她真的算是庄黎仅有的故人之一了，可是就算这个故人坐在自己面前，自己也不可能前去告诉她，说自己是当年的那个小丫头。
她还要顾及皇上的颜面罢……
可是一时也是想不到为什么柳依依要在现在这个时候来找她……难道是需要自己帮什么忙？渐渐牢狱中的殷台大人？于是便是接着开口。
“殷夫人今日来见我，是希望见到殷台大人一面么？”
不管他们之间是不是老夫少妻，多少人都说柳依依忽然之间转性了，贪图富贵和名利，所以才那样快速的嫁给了殷台，成为那位老人家的不知多少个女人之一……不过一日夫妻百日恩，不管是怎样，到底他们情分还是在的……
“如果殷夫人是想要见自己的丈夫，我一定会尽力帮这个忙的……”庄黎接着说道，自己为自己格外体贴人夫妻间的情分……
“你还真是傻得什么都不知道啊……”对面的女人却是咯咯的笑了，虽然面容疲惫，也没有当日的荣光，却是依旧在笑起来的时候风情万种，让人迷醉……
自己以为是替人家想，却是得了这样一句话，倒是很有热脸贴上冷屁股的感觉……
一时之间庄黎也不知道应该怎样反应……
“难道皇上没有对你说过吗？我是碧太子的人……”
碧太子……碧亲王？这天下早就没有什么碧太子了，她竟然敢这样称呼。庄黎顿时似乎明白了什么……
柳依依似乎格外满意庄黎的反应，觉得吃惊，也或者是觉得自己无知……
殷台大人是碧亲王额娘家的人，这点他到底是知道的，她只知道柳依依嫁给了殷台，却是不知道柳依依是替王碧做事才嫁给殷台，并且在她眼中，碧亲王似乎才能是名正言顺的皇上……
“那你又是想让我做什么？”
她问道，既然猜不到，那就只能等她自己说出来……
“我如今，虽然落到这步田地，在你的眼中或许确实是格外悲惨，不过我却是没有半点后悔。毕竟我爱他，愿意为他做任何事情……”
她口中的他自然再不可能是殷台，而是她心中的碧亲王……
“我年少的时候便遇到了他，他并不是一个在乎身份低位，讲究尊卑的人，不管我是否只是个青楼女子，他都愿意对我是与援手。从那个时候开始，我便成了他的人，只要是为他好的事情，我都会去做……”
“在我心中，他才是大凤的主人……”
她顿了顿，忽然抬起头，仔细看起庄黎那张脸来。
她看得那样仔细，让庄黎竟然生出一种这个女人大概疯了的想法来。
“可是我没有想到他会爱上你……”
庄黎看着那个女人，她知道碧亲王的心思，虽然自己从来不曾主动点破。那个男人确实是个格外好的人，他热情，也不拘束，漂亮得让人叹息。可是她没有办法回应那个男人的感情。她爱王素……
柳依依似乎格外不满意庄黎这般面无表情的模样，她心中有愤，已经憋了太久，也委屈了太久，如今总算找到这样一个可以让她发泄的人，自然不可能会放过这样一个机会……
“对，你爱的人是皇上……你知道他有多难过吗？”
庄黎依旧冷冷的看着她，她没有办法将这个女人和当年在白石公子的明月楼中弹琴的那个绿衣少女联系起来，那个时候，自己是如何的羡慕面前的女人？她姣好的容貌和高超的琴艺……
可是怎么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她具备了机关算尽的城府，和美丽的容貌，那么因为她而去做了更多错事的男人又还少么？他们的性命，在她眼中岂不是一样的如同草芥一般廉价？
“你希望我做什么？”她实在不想再听她继续说下去。直接打断了那个女人的抱怨，希望得到一个答案。
“我希望你帮我送一封信，给郊外行宫边上，碎玉楼中的人……”
碎玉楼？这个名字庄黎并不陌生，还有郊外行宫，那便是错不了了，正是她和云断深夜探访的那栋阁楼，里面住着一个凶巴巴的老嬷嬷和一个年级虽然大了却是依旧面容姣好的贵妇。
为什么？那两个人到底是什么关系？与柳依依有什么关系？
“你就不能自己送么？当年聪明伶俐的柳依依，怎么可能做不到送一份份信出城？怕是比在深宫中的我还要容易些罢……
她不能够理解为什么柳依依会因为这件事情乞求她，听起来这也并不是一件困难的事情。柳依依并不是逆来顺受的人，虽然殷台大人完了，她却是必然留着自己的手段和人手，怎么可能还需要自己替她送信？这其中的缘由自己必然是要了解清楚的。
“我没有办法靠近那座楼，如今的情况，便是更不可能……”
庄黎依旧看着她，一时之间不明白她说的话。
“皇上下了重兵看守那栋楼，他是你的男人，我没有办法做到的事情，你却是能够有机会做到……”
“我没有……”庄黎站起来，准备离开。
虽然她并不明白其中的缘由，也不指望面前的这个女人真的会老老实实一五一十的告诉自己，她做不到，更不会莫名其妙的替别人办事。
柳依依没有想到庄黎会这般一口回绝自己，一时之间也是有些慌乱，她伸手抓住庄黎，却只是抓住了她的衣角。
“那就算我拜托你……”她似乎很难开口，但是最终还是说了出来。
“拜托你，看在那个阁楼里面住的人，是碧太子的生母的份上……让她赶紧逃走……”
庄黎倒是没有想到过竟然会得到这样的答案，不过她也是一愣，将自己的心神都稳定下来，转过身对着柳依依说道。
“我做不到……”
柳依依看着庄黎，一时之间不能理解。她听王碧说起过很多庄黎的事情，难道她对碧亲王连朋友之间的情分也没有么？就不能帮帮他？
庄黎极为认真的看着她，一字一顿的说道。
“我做不到……因为，我也有你不知道的事情……”她撇下她离开小酒楼，连头都不愿意再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