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庄黎从来不算什么主子，却也到底没做过什么重活，几挑水下来就觉得有些支撑不住，便也没再逞强，凑合着能将被套洗了就行。
那老太太就坐在庄黎旁边，她看着庄黎忽然问起。
“姑娘，那两个小伙子里面到底哪个是你丈夫？”
庄黎被她的这个问题吓了一大跳，连忙摆摆手道
“大娘你可别乱说啊，他们里面可哪个都不是我丈夫。”
“我说的可不是现在，那以后呢？”
“以后也不是啊……”
那大娘似乎有些不相信的模样依旧不依不饶道：
“那若是非让你选一个呢？”
庄黎无语，那大娘却是一副不甘心沉默的模样。
“大娘我活了这么好几十年了，虽然在这小渔村中，没怎么出去过，可是丈着这般岁数，也是会看人的。
你们三个人可不像是去看亲戚的一家人对吧。”
庄只能干笑两声，听她继续说。
“你们和我们这里的人都不一样，和那些小县城中的人也不一样，不过我可说不准你们是哪里来的。虽然穿着简简单单，可那也肯定是一个我老婆子没见过的好地方来的。
你呢不光是跟我不一样，你还跟他们两个都不一样，虽然我说不上来，可是我心里还是知道的。”
庄黎回头看了看那老太太，她闭着眼睛，躺在躺椅上。脸上写满风霜，可此时又格外安详。
“若是你要选丈夫啊，要我说你另可选哪个直愣愣的傻小子，可是不要选那个冷冰冰的少爷。”
庄黎只能尴尬的笑笑。他这说的是让自己选云断不要选王素？
“道理啊，再简单不过了，你看我和那个糟老头子吧，没了儿子，又经历了许多苦难，可是还是一起活到了今天，吵吵闹闹的，哪日若是不吵啊，反而会身上不舒服。
以前没了儿子，还要整日与他这样过活，我几乎整日都在自责和悔恨中，埋怨自己命苦，世道不公……
可是还是活过来了，年纪大了，也看通透了。不是每个人都能活得那样如意的，或者大部分人，都不会活的太通透，我跟老头子就这般相互说着话。也过来了。若是我们不这般，或许还过不下来呢、
你看那直来直去的傻小子，虽然老是怵着你，可是他也够实在啊，我看还是个功夫很高的人呢。可那公子，虽然也是好人，可是他不和你说话啊……”
庄黎一头黑线，想了想竟然还接了她的话茬……
“他也是心里有事……”
“看吧，你向着他吧……看来你是喜欢他了！”
庄黎失语
那被子上被洪水泡了不少泥块，她用衣锤敲打着。
太阳缓慢升起来后山上避洪水的村民如今也已经陆陆续续下山来，看到乱做一团的村庄不经黯然流泪，找到亲人的开始相拥而泣，也有还在找的，那老大娘似乎是看惯了这世态炎凉，已经再也流不出泪来。
一个幸存下来的小男孩跑过来，叫着她阿婆。她摸摸他的脑袋，虽然看不出情绪，那目光却是如同看自己的孩子一般。
“乖，你妈呢？”
“我妈已经回家去了，只是爹爹没回来。”
“哦，等你老爷爷回来看他有没有抓到鱼，若是有，便给你妈捎一条去，至于你爹啊……”
她似乎在想着说辞，想好了，便开头道
“至于你爹嘛，总是会回来的……”
“可是他都四天没回来了！我可记着呢……娘亲每天都哭，等他回来，我便要替娘亲收拾他去。”
大娘半响没说话，后来还是忍不住摸摸孩子的头道：
“好……”
庄黎没说话，只是将洗好的被套子也挂在竹竿上，那小孩这时候也注意到大娘院中竟然多了一个陌生人。
“你是谁呀。”
庄黎笑笑，这孩子的父亲，多半是已经葬身在洪水中了，算起来四天前，正是这个地方第一次发洪水的时候。
“她呀，她是我儿媳妇。”
庄黎转头看那老婆婆，什么时候又起的这茬……
正好王素这个时候已经牵着马从外面回来，看着庄黎似乎是想要赏给她一个笑容。而那老婆婆还在叨叨不绝
“若是我儿子还在的话，无论如何，我都要将你许给他……”
庄黎满头的黑线，转身才忽然看到王素似乎在听到这句话以后竟然黑着一张脸去栓马儿，再不理她。
等老伯和云断从河里回来，提着两只桶，里面好多只鱼，那婆婆便使唤着老头子赶紧给这孩子装上一只。
太阳刚刚出来的时候他们升起了这个村庄里的第一缕炊烟……
各个人家还在清理着家里的淤泥，从泥巴里面巴拉出不少还能用的物件，也有不少东西在洪峰过后残留在村外的河滩上，便又有人去捡。吃不完的鱼那老伯都拿木桶拎着，挨家挨户去送给那些还没吃饭的人们，毕竟事发突然，粮食都不是被洪水冲走了，就是在水里泡烂了……若是能喝上一口热热的鱼汤，已经是现在他们能够享受到的，最好的事情了……
“你们要去的青桥可是万分难走啊，前几次洪峰过来，还没有淹到我们这里，老头子去城里贩鱼就听说往下游去的路段被冲毁了好多，听说第一次洪水过来的时候就已经有桥断了……”
庄黎听着，脑子里已经浮现了灾后的一片片惨样。
等到云断已经将物件都收拾好的时候，马车也经过了简单的休整，一路颠簸车辙都有些裂缝了。
家里还有太多事情要做，老伯便只站在院门口目送他们，地上还到处都是被洪水冲出来的物件，马儿是没办法奔跑的，云断便只能下马车，在前面牵着马走，出了村子，就听见有人的哭泣声音，一想这里正是刚才老伯说按照洪流的方向应该有不少物件都被洪流带出来滞留在这里的河滩上。
当时就有好几个村民说着现在就去那河滩上找家里的东西，为什么哭起来了？
庄黎撩开帘子，见河滩上聚集着好些人，围着的地上也躺着一个人，是这次洪灾中死去的人。
庄黎明白了，大概是尸体不知怎地也没有冲走，兜兜转转也被滞留在这河滩上，碰上刚才说去河滩上找东西的村民，本来是想找找看还有什么能用的东西，没想到却是找到了自己亲人的尸体……
那哭声不绝的传过来，穿透马车传到耳朵里，哭哭啼啼的女人已经是肝肠寸断，听得庄黎跟着也心里难受起来。
死去的人是谁？
是她的丈夫？父亲？又或者是孩子？
前几天还言笑晏晏的绕在自己身边，关切着自己，一转身已经是一句躺在冰凉的河滩上，不会动也不说话的尸体。
灾难突然，就忽然这么离去，竟然连一句话都没有留下……又有过谁能够想到自己竟然有这般结局呢？
庄黎又忽然意识到，或许那些人若是仅仅只是失踪，永远都不哟啊让亲人见到自己的尸体或许还更好，给他们留一个念想和希望。
想着或许他没有死，只是被洪流带到其他的地方，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开始生活而已，逐渐又会有自己的亲人和朋友。娶妻生子，开枝散叶。将来年迈的时候，也会有孩子守在自己身边，享受天伦之乐。
若是以为他在远方是过的这样的生活，会不会心里又更觉得安慰些呢？
不过不论如何，那个渔村虽然很小，却是能够让人看到生存的希望，洪流到来的时候，每一个人拼命逃跑，在山间寒冷的夜风和卵石的尖锐中间生存下来，等到洪峰过了，他们又下山来。修补被肆虐过的家园，重新编制起篱笆，从泥浆中翻找出还能用的家具。
感谢他们还有一口那般神奇的井水，他们用那清澈的泉水，将满是伤痕的家园和自己清洗干净，烤干那些饱含着泪水和洪水的棉被，将它们暴晒在烈日之下，蒸发干水分。再在湿润的炉灶中升起炊烟。
至少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那个村庄到底还是活下来了……
那么远处的青桥县呢？
庄黎不敢去想，她曾近以为战火无情，那些在战争中流离失所的人是怎样的悲伤，可是如今还深切的意识到山洪无情，大自然赐给人类生活的希望，又可是随时毁灭它……
那大娘说的没错，前面的路途是更难走了，地上的坑洼比之前还多太多，几乎每走几步云断都是小心翼翼，虽然是驾着马车，可是那速度和步行的速度并差不了多远……
不久他们就遇上了比水坑洼更麻烦的事情
泥石流……
在洪峰到来之前曾经下过几日几夜的暴雨，在京城中的庄黎倒还没有觉得过什么恐怖，可是到了这里，见识到连日暴雨引发的泥石流，山顶之上大量泥沙裹挟着巨石和树木，从顶上滚滚下来……它所经过的地方树木被掩埋，道路被中断，不可阻止无法抗衡，生灵涂炭……
她们不得不下了马车绕道而行。有时候苦于找不到出路只能冒险从那些石面上踏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