筵席上自然是不少美肴珍馐，琼浆玉液。庄黎吃了一些，远远看着青釉在离她更远些的宫女中的筵席上，等到守完岁她们才能回去。身旁的宫女喝了不少，这会子已经有些醉了，拉着庄黎问她的家室。
庄黎自然是懒得理会，便说自己没什么背景，只是一个小宫女，被皇上偶然看见，点为才人的。
“你运气可真是够好的，随随便便进宫竟然也能成为才人，可是若是没有家势，也是不可能再往上爬了。你可是知道那殿中上座有妃位的几位娘娘，可是费了多大的劲才走到今天这地步。”
庄黎只是淡淡的哦了一声，那才女又接着道
“皇后那什么家室啊，上面三代都大凤的功臣，爷爷是开国老丞相，说话自然是举足轻重，我们虽然不能和她比家事，却到底也是挤破脑袋做了皇上的才人。若是我这辈子能给皇上生个孩子，自然也是母凭子贵。家里也就放心了。”
她见庄黎不做声，便又接着道“我怎么没见过你？几个才人的住所不都是在青央宫么？”
庄黎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青央宫？她根本都没有听说过。便拉开她起身准备去青釉那里，刚站起来就有个太监从正殿中出来到庄黎面前
“皇后觉着守岁单调，传西凉公主进殿舞上一曲。”
庄黎在西凉呆了整整八年，跟着戈雅多少是学了些的，可是如今毫无准备，况且又是冒牌之身，一时不知道如何收场。
虽然惊讶，脚下却不由自主的跟着那太监往正殿中走去。
青釉这会子看着庄黎竟然跟着一太监走了，自然心急，庄黎摆了摆手，要她放心的意思，便低头跟在那太监身后，事到如今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这是她一年以来第二次进入养心殿，这里已经被布置得焕然一新，头顶挂着重重叠叠的宫灯，整整三层，每层三个大的，估计是寓意九重天。四周的柱子被漆了红漆，边沿用金线细细描过。殿堂两旁摆上了桌几，坐的都是皇亲国戚和重要的大臣。庄黎走进大殿都忘记了这养心殿以前的样子。
也是在这个时候她第一次见到大凤皇后，那个带着凤凰金顶的女人，模样孤傲端庄，她有一双美目，是个能够顾盼生情的女子。只是位份太高，自然心境也不相同，妆容和气度都多了一分傲慢和独权。她旁边自然是坐的大凤皇帝王素，此时他抬头正好与庄黎目光相对，竟然有一瞬间的惊讶，看来宣她进殿跳舞只是皇后一个人的主意。
皇上也并未动声色，只是略略的看了庄黎一眼便不想再看她。
“你生长在西凉，来到大凤想必也是想极了家乡，我也是后宫大小事务太多忙惯了，差点忘了戈雅妹妹，也没能常宣你来宫中聊些家常。想必妹妹也不会计较。”
“皇后娘娘公事繁忙，后宫中大小事务都要娘娘做主。一时想不起妹妹那怎么能怪到皇后身上，还请皇后谅解，戈雅从小在西凉到底是自由惯了，对于大凤的规矩已经尽力恪守，若是还有不当的戈雅必然尽力改正。”
庄黎并不知道这皇后葫芦里卖的又是什么药，好端端的怎么想起自己来，她已经紧张得手心出汗，却也只能先逢迎着她了。
“素来听闻西凉女子能歌善舞，这年宴守岁大现在，皇上也乏了，我便自作主张宣戈雅妹妹前来，便舞一曲罢，算是卖姐姐面子，也是给皇上的礼物。”
庄黎看着那坐在皇后旁边的王素，他也只是默默然的坐在那里，脸上并没有表情，相反似乎还有些不耐烦。
殿中暖和，呼吸了几口气，身子也变得轻巧起来，环顾四周碧亲王就坐在自己对面，他皱着眉头，却是饶有兴味的看着她，甚至在不经意间眨了下眼睛，庄黎明白，尽管她带着面纱，那碧亲王还是认出她来了。
碧亲王又会将她的事情说出去么？她现在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满脑袋想着怎么过眼下这一关。脑子里跑过多少自己和戈雅梨花在一起饮酒舞蹈的模样，不知道还能记得多少。
琴声已经响起，竟然是在西凉流传最广的西凉醉，西凉奇巧的音律中又混入大凤音律，江南春雨的缠绵，秦淮夜泊的落寞，这首曲子落梨花和楼兰公子所作，当时庄黎还问起落里说说你是不是也想念大凤？一瞬间离和落梨花相见已隔多年……
庄黎跳起来，那一舞虽然远不及落梨花和戈雅，她却是在心中不断的告诫自己，我就是戈雅。
她偏偏起舞，如同西凉的风，裹挟着飞雪吹进了大凤的殿堂。在一曲舞罢的时候几乎要落下泪来。那八年的光阴似乎如被偷走一般，所有的心性都在这一年的梅院中磨平了。
庄黎很久很久以后才知道，那日皇后要她起舞，确实是故意为之。她早就好奇这个西凉公主，传言西凉公主貌美若天仙，性子也是古怪的很，皇上虽然一次都没有宠幸过她，却故意将她安置在梅园。
这梅院是什么地方？离主宫最远的偏僻院子，若不仔细点几乎要迷路。住在那个地方到底是被皇上放弃的女人啊。
她不是不明白，之所以大凤强烈要求要得到戈雅公主，只是为了大凤手里能多一颗控制西凉的质子。可到底是入宫中被冠上皇帝女人的名分，那就得服她管教，也和其他才人一样住在青央宫。可怎么会住去梅院那么远的地方。
原本皇后并没有起疑将她视为威胁，开始只是含琴贵妃说起自己派去看雅才人的人都被挡了回来，皇后才觉得其中有隐情，自己悄悄派人去查看，却是发现明着暗着有人护着那院子。甚至皇上也暗示她不要试图去梅院。
如此这般若是不见见那雅才人，她怎么安心？若是暗的不行那就来明的。
而过年的由头正好成全了她给了这个机会。
皇上登基已经三年，立后一年半，她本以为嫁给自己早就心仪的王素，成为凤朝皇后已经将自己这一生都过得足够完美，而这一年来中鲜少去惠和宫看过她，每每与皇上相处都是觉着似乎隔了一层。皇上是个冷漠如冰山一般的人她自小时候就是知道的，可笑的是她曾以为她可以融化他。她娘家势力极大，自小学会察言观色，几番来往感觉到皇上不曾有心思花在她身上，愤极之余自然常常迁怒他人。
若是她得不到，自然其他人也不要想得到，她的怒火在后宫烧了一圈以后也似乎觉察到这西凉公主有什么道道。若是不将她翻出来看看，怕是自己每日都过得不甘心罢。
皇上的话她自然是半点也不敢违逆，只觉最先得寻个由头见这戈雅公主一面。
庄黎舞罢跪拜，那皇后便开始封赏，说赏了明珠还是什么金箔，她只是低着头不断的谢恩，也没听清楚到底赏了些什么，不过这关好歹是过了，正松了口气。便又听见皇后道
“雅才人嫁进宫中已经一年，却还是带着面纱，如此冒犯皇家威仪，今天年宴，正殿之上，大家都是一家人，自然是要把面纱摘下来的。”
“皇后娘娘，戈雅是外族女子。皇上也曾经答应过戈雅，都按照西凉的习俗生活。”
她没有想到这当头皇后竟然会要求她将面纱脱下来，这正殿之上如此多人，日后生疑的机会便自然多了起来。便先将皇上搬出来挡一挡
“你已经嫁进大凤自然是大凤的人，言语习惯自然也要顾及大凤的礼仪，再说皇上也已经恩准你平日里按西凉的习俗生活，你遵从大凤的礼仪也就这年宴上而已。不过是揭下面纱跪谢叩首，难道才人还有什么难言之隐？这点事也为难做到？”
这说话的人是皇上身边的另一个妃子，她的桌子也是紧挨着皇上，看样子应该是含琴贵妃了。这话噎着实说得有道理，估计皇后都在心中给她点赞，庄黎更是不敢抬起头来，心里正犹豫该怎么办。这时候听到王素开口了。
“雅才人，去书房候着吧。”
他只是淡淡的说了这么一句，却是不容置疑的口气，说完继续饮他的酒。而这句话如救星一般让庄黎活过来了。
皇上的庇护无疑是驳了皇后的面子，倒是也没人敢违逆于他，庄黎更是恭敬的叩首，起身走出殿外。
她一出正殿就看到一个略微有些熟悉的身影。似乎是又经历过些许风霜的洗礼，整个人变得更为成熟起来。没有穿金甲的身体依旧是高大笔直的。
“李将军？”她还没有说话就被那男人拉住，他的手掌上满是刀剑磨出的老茧。却不知怎地暖和的不得了，仿佛是个小太阳一般，他拉着庄黎的手，转身走入还在进进出出的宫女太监中间。
庄黎有些错愕，他俯身贴着庄黎的耳朵道
“姐姐，我带你去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