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惠妈坐在另一侧,手里一刻不闲地择着菜。一边干着活,一边还不忘像往常一样同客人聊天。
“怎么样,菜还合您的口味吧?”
萧辰点点头。“鱼汤很鲜美,豆腐也很爽滑,不错。”
女人咧开嘴笑了笑。无论是哪个年纪的女人,总是喜欢听些赞扬的话的。
佳惠沉在手心里的脑袋微微仰起。自己的妈从没有像今天这样让她感到丢人。
“听佳惠说,你想知道外地人的事情?”
萧辰的筷子停住了。
女孩闻言一僵。自家老妈的嘴有多碎,自己竟是忘得一干二净。这下,心里多了个小人抓肺挠肝,她恨不能时光倒流,在母亲开口前就把她赶回厨房里去。
“您知道?”
女孩敏锐地感觉到了男人语气那一丝不容错辨的急切。
“要说有,还真有那么一件。”佳惠妈把青菜抓在手里,漫不经心地说着:“就昨天快到晚上的时候,老张家的小子跟他邻居家的小子出去打渔,没打着鱼,倒是扛了个人回来。听说是个外地人。”
萧辰手里的木质筷子轻响一声,被他钢钳般的手指捏断了。“男人还是女人?”
中年女人没有注意到客人的神情因为她的话变得多么紧张。
“男的还是女的?这我没注意,他跑得可急了,我那时候忙着给客人上菜,就听了几句,没多问。”
她把择好的菜理了理,头也不抬地冲同样紧张的女儿说道:“佳惠,你那时候不是看热闹去了么?你给客人说说。”
佳惠的心一下子悬到了空中。时间仿佛凝滞了,变得很慢,男人向她转过身来的动作像被剪成了一帧一帧的慢速影像,她的脑子却转得飞快,从没有那样快过。
昨天傍晚时分的一幕幕,走马灯一般在她眼前快速回放。
她听到了门外有人咋咋呼呼的叫嚷,就不顾母亲的喝骂冲出去看热闹。张庆丰满头满脸的汗,身上背着一个白色衣着的人体,他的邻居张伯家那不着调的儿子张小光大呼小叫着,问隔壁同样开小饭馆的周叔借了车钥匙,说是要去镇上最好的医院。
她像一只竖起了耳朵的猫咪一般溜到叉着腰站在一旁的周叔儿子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轻声问道:“怎么了?疯子哥身上怎么背个人呐?”
“他从海里捞回来的,特邪门儿,在海里漂着,没沉下去,还给救了,这人命可真硬。”周叔儿子啧啧有声,见自己老爸为着油钱跟张小光几乎要动手,连忙甩下佳惠冲上去劝架:“行了行了,他要救人就让他救,等人救活了,让那人给咱油钱。”
“还油钱呢!一个外地人,身无分文的,要是有个好歹,连医药费都没有,怎么给咱油钱!”周叔唾沫横飞,说得张小光哑然,反驳不能。
张庆丰却不管那么多。他背着那人,几步就到周叔门前,冲进去叮咚五四一阵响,再出门时已经抓了挂在墙上的车钥匙,周叔父子二人要拦,被他的大掌一手一个推开,跌坐在门前,竟是爬不起身来追了。
张庆丰经过女孩身边时,眼尖的她一下子就知道那是个女人,长头发,小脸盘,嘴唇发青,素色长裙贴着身体,显出了玲珑的曲线。
她一时有些艳羡,眼红着那一看就是做工精巧的漂亮裙子。
还没等她看清脸,张庆丰已经以和他的体格断不相称的速度抢得了钥匙打开了车门,将女人小心地放到后座,也不管张小光跳着脚嚷着要跟着去,一打火一踩油门就冲上了大路。可怜周叔父子还要收拾被他碰坏的东西,诅咒声谩骂声不绝于耳。佳惠见事情了结,就溜溜达达地回了家,果不其然又被母亲一顿臭骂,这事情也就被她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她立刻明白,自己看到的人就是男人要找的那个女人。
她的心又像被一只炸毛的猫抓挠得翻滚了。该怎么办?把自己看到的和盘托出?
不,我不要。
我就是个路人甲,告诉他,让他和女人团聚,而自己就那么可悲地被丢到一边,像个被用过的破抹布?
绝不能。她对自己说,绝不能让这种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
几乎是一瞬间,她就想好了说辞。
“我听说,那个人在海水里泡了很久。”佳惠听见自己的声音说:“被疯子哥捞上来的时候就身上冰凉,然后就被送到医院去了。我害怕,就没敢去看看是男是女。”
她捏了捏自己的掌心。一点汗湿都没有。
你做得很好。这就是你打听到的一切。你说的全部都是真的。
心里有一个声音在反复回响。
萧辰的脸色一寸寸灰败下去。
他的心跳得很快,随后如同高崖跳水一般,沉进了一汪苦涩的水中,连声闷响都没有发出。
强大的自制力让他几乎是一秒之内就恢复了镇定。心又挣扎着从苦水里冒出了头,强而有力地搏动。
首先,女孩说不知道是男是女;其次,身上虽然冰凉,但如果及时送医,应该有很大概率会被救回,加上救他(她)上来的是渔民,应该会做一些急救措施。
当务之急,是要赶去医院,核实那人的身份!
“你知道他送去的是哪家医院么?”萧辰已经完全没有了吃饭的心思,他站起身,从外衣内袋里拿出皮夹,抽出五张纸币按在桌上,起身就准备往外走。
见男人要走,佳惠也站起身,用坦然的口气说道:“我没问,不过如果你着急的话,我可以打个电话帮你问问。”
萧辰点头道:“麻烦你了。”
女孩转身去拿柜子里的手机,已经在脑子里自动完善的计划指挥着她,让她的手指流畅地按出了十一个并不存在的号码。她可以感觉到,男人炙热的视线落在她的背上,男人接下来会怎么样,就掌握在她的这一通电话上。这让她全身几乎要战栗起来一般的兴奋,脑子却异常冷静,思路顺畅,像是她十几年来积累的全部智慧,都在这一刻闪烁着光。
她深吸一口气。心里那个声音还在响。
“接下来就看你的演技了。别怕,你做得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