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阳宫已经撤走了所有的宫人，一点由人发出的声音都听不到，只剩下乌鸦在枝头盘桓的叫声，浓浓的黑夜中一丝星光都没有，只有隐藏在云雾后的半轮明月。
苏如霜一头青丝已有十几天没有梳洗过了，变得布满头屑与油脂，她的一双眼眸空洞洞的失去所有的神采，喉咙干得几近冒火，嘴唇像是结满了白色的痂，整个人一张素脸毫无血色，犹如一只在华阳宫死去的亡灵。
老旧的房门传来吱吱呀呀的声音，她猛地抬起头来，眼眸瞬间被重新点亮，她哑着嗓子说道：“是皇上吗，皇上你来见我了？”
倒映在地上的那抹身影没有任何动静，只听道低沉的声音，“不是皇上，你还想着他会来见你呢。”
苏如霜一愣，危险地眯起了眼睛，“你是……慕琅华？”
薛荣华慢慢迈进满是灰尘的寝殿中，直直地看向幔帐中跪坐着的人，“孟千重都和你说过了，你知道我是慕琅华？”
“我当然知道，”苏如霜咬了咬下唇，“我当真是愚笨不堪，你和贵妃还有孟千重之间那样多的猫腻，我居然一点都没有看出来。”她又连连冷笑道，“你当真是好运气，还能够死而复生，寄托在别人的躯壳上，要是我有你这般的运气……”
“你做梦，”薛荣华垂下眼眸，轻轻吐出三个字，“上天垂怜我被枕边人和亲人联手害死，所以才让我重生得以复仇，而你这样的毒妇，恐怕是没有这个好运，你的死对大家都是一种解脱。”
苏如霜昂起头颅，依旧是不屈不挠的姿态，“你想让我屈服，你才是做梦呢，不如一剑杀了我这样大家都好。”
“一剑杀了你岂有这样便宜的，你当年陷害我秽乱后宫，让我万箭穿心而死，我岂是可以轻饶你，”薛荣华眼底闪过一丝阴鸷，“我要叫你比我惨数百倍。”
苏如霜瞪大了浑浊的双眼，“你休想，你不过一个小小的女官，怎么能够对本宫动手。”
“你还妄想自己是至高无上的如妃娘娘呢，”薛荣华扬起一丝讥笑，“你现在只是一个庶人而已，哪怕是随随便便的一个侍卫都能够结束你的性命。”
“皇上呢，皇上呢，”苏如霜惊慌失措地摇着头，“我要去见皇上，皇上他为什么不见我，你快叫皇上过来。”
“你说孟千重啊，他现在正在想如何对付即将入城的孟元稹，哪有功夫来理睬你，”薛荣华望着她满脸肮脏的油光，闻着她身上的臭味，捂住鼻子嫌恶道，“我以前总觉得我是最悲哀的女人，被自己的枕边人和亲人背叛，可现在见了你之后，却觉得你才是更悲哀的，孟千重他都没爱过你，你这么多年来为了他背叛亲人，背叛我这个姐姐，还杀了那么多的妃嫔，双手沾满罪恶的鲜血，却还是得不到一丝一毫的爱意，我真是为你感到悲哀啊。”
苏如霜眼圈一红，咬牙切齿道：“你这是在刺激我。”
“刺激你？你现在这幅要死不死的样子，还用别人来刺激你吗，”薛荣华嗤笑道，“你其实早就知道了孟千重根本就没有喜欢过你吧，只是给自己安慰而已，现在这幻想的泡沫被吹灭了，你就不要再死撑下去了。”
苏如霜面如死灰地沉默了半晌，咬牙盯住她，“我知道你不会放过我，可是孟千重也是罪魁祸首，你就这样放过他吗？”
“我什么时候说过要放过他呢，我是绝对不会放过你们两个中的其中一个，”薛荣华慢慢掀开幔帐，“我只是先来杀了你而已。”
苏如霜依旧不依不饶道：“孟千重知道你是来复仇的，居然先下手为强，难道是真的心甘情愿死在你手上吗，当真是情深义重啊。”
薛荣华半眯起眸子，“你管他情深义重做什么，你只要管好你自己就行了。”
苏如霜勾唇一笑，“他现在可还是爱着你呢，难道你就没有一点表示，那可是你曾经深爱过的人，你就没有一点动心？”
薛荣华露出雪白的牙齿，微微一笑：“慕琅华的确是爱着孟千重的，可惜我现在是薛荣华，是深爱着楚纵歌的人，是秦国端王的未婚妻，我对孟千重唯一的动心就是前世未尽的血海深仇，你说是不是？”
苏如霜一眯眼，“那你为什么还是端王的未婚妻，你为什么一直都不和他完婚，难道你心中有鬼吗，你心里还是有着孟千重对不对？”
“你想多了，如果你是打算通过激怒我而逃脱的话，那你还真是太天真了，”薛荣华露出一丝阴冷的笑意，从身后拿出一张弓箭，“我带了些好东西来看你。”
苏如霜浑身一僵，原本软弱无力的身体突然蹿起来，企图去夺取她手中的弓箭，薛荣华眼中寒光四溅，一脚踢向她的腹部，让她迅速瘫倒在地上。
“你想做什么？”薛荣华将利箭架在弓上，“都已经这个时候了，你不是还想垂死挣扎吧？”
苏如霜颤抖着苍白的嘴唇，“我要见孟千重，你去给我叫孟千重过来，我就不相信我在他心中一点地位都没有，你去叫他过来，我要见他。”
“你在他心中若是有一点地位，都不至于落得如此地步，”薛荣华挑了挑眉，“或许他心中还是想着你的，毕竟你也跟了他这么多年，还通过各种残忍的手段帮助他控制后宫，就算是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可是你做了这样的错事，他最后的一点耐心也会被你磨进吧。”
“你好意思说我，良嫔的事情肯定是你和贵妃联起手来害我，”苏如霜咬碎了一口银牙，“你们狼狈为奸，只想逼我去死。”
“良嫔的事情……”薛荣华顿了顿，还是没有提起罗凝海，“你就不要管良嫔了，还是乖乖就死吧，你放心我没有多少耐心陪你在这又臭又脏的华阳宫闹下去，一箭就结束你的性命。”
“看来你是真的很恨我，不然也不会跨过山川河流跑到齐国，来要我的性命，”苏如霜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孟千重为了你居然连你复仇都不管，当真是比保留你的牌位还要荒谬。”
“他从来最爱他自己，”薛荣华不屑地扬起唇角，“我也不需要这些虚无缥缈，在利益面前不堪一击的爱情，沉沦于此的你不就是如今的下场。”
箭已在弦，苏如霜面如死灰，只求速死了此一生。
薛荣华先是闭上一只眼睛，又慢慢放下弓箭，“你当年害我，是因为你嫉妒我吗？”
苏如霜阖上双眼，只是露出一丝冷笑，“这有什么区别吗，我害你就是因为太爱孟千重了，所以才会嫉妒你，才会在他犹豫不决的时候，献上此计叫他除去你。”
“那慕家军的事情呢，”薛荣华抿抿唇，“你又知道？”
“这可不管我的事，慕家军对我来说是道有力的靠山，我没有那个胆子也不蠢，是孟千重忌惮你父亲的势力，所以才给他安上了一个叛国之罪。”
薛荣华垂下双眸，轻轻笑道：“这还真是奇怪，我本以为是你做的。”
“不是我，你这事可要去找孟千重，”苏如霜用眼角的余光瞟了她一眼，“孟星楼是我杀的，那谨才人丁语嫣是当年被利用来陷害你的那个侍卫的青梅竹马，是她在汤药中下毒，让我小产失去了自己孩子，你觉得也是我活该吧。”
“星楼是我前世唯一的孩子，是你的表外甥，”薛荣华拨了拨弦，“人要是为了爱情为了利益一疯魔起来，真是什么都顾不上了，你说是不是。”
“你现在说什么都是废话，事情都被我做完了，既然孟千重不来，你就只管动手吧，”苏如霜的一绺青丝落下来，遮住了半边脸，“要是我以后也重生，可千万不能爱上帝王将相之家的男子。”
“你死后会下十八层地狱永远都不能翻身，”薛荣华拉开的弓箭犹如窗外的满月一般，“你是不会得到重生的，就给我在地狱好好呆着，为慕琅华和孟星楼恕罪吧。”
苏如霜早已没了生气，唇角勾起一丝悲凉的笑意，“你杀了我之后，真的会去找孟千重复仇吗？”
“怎么？”薛荣华冷哼一声，“你不是还想为孟千重求饶吧，可是他允许我来了结你的。”
“不是，”苏如霜瞠目欲眦，歇斯底里地发出最后的呐喊，“我让你绝对要杀了他，我叫他要像我一样堕入十八层地狱永远都不能翻身，我要叫他比我死得更惨，我要他妻子都不得善终。”
薛荣华在心中轻轻叹了口气，手指一松，利箭像是一道闪电急速向她击去，一下子刺穿在她的喉间，她未说完的话还停留在唇边，却已经轻飘飘地倒在了地上，倒在了窗外倾斜下的一滩皎洁的明月光中，结束了她钟爱了孟千重一生的人生。
“好走。”
薛荣华心如止水，面上一派平静，带着满腔仇恨蛰伏多年，终于等到了这一天。正当她舒口气打开的门的时候，却对上孟千重一双焦急的眸子。
“你……”她下意识后退了一步，“你是什么时候来的？”
“在你射箭之后，”孟千重的眼神黯淡下来，唇角浮现一丝笑意，“你终于报仇了是不是，那你开心吗，要不要也把朕杀了？”
薛荣华冷冷地扫了他一眼，“你过来华阳宫做什么，如果是还想着看苏如霜最后一眼，那你真是来迟了，不过也怪我动手太快，没有等到你来。”
孟千重意味深长地望了他一眼，“我不是来看她的。”
“那你来做什么，找我？”
孟千重心底一滞，哑着声音说道：“孟元稹的叛军已经进入了皇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