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青抬起了头，白仁黑瞳，道尽了一世沧桑。
原本在他眼中还有些忐忑，但就在他抬头的一瞬间，倒显得平静了许多。
李夜心头顿时对唐青有了些赞许，因为他感受到这是唐青面对死亡表现出来的一种平静，有些返璞归真的感觉。
扑通！
唐青将身后包袱仍在李夜面前，他静静地站在那里，等待末日的宣判。
李夜看了看他，言道：“怕吗？”
唐青思索了一会儿，认真地点了点头，言道：“很怕！”
李夜微微一怔，道：“那你还来？”
唐青微微吐气，目光坚定，道：“为了承诺！”
李夜心头微微一动，言道：“再过片刻，你就不用怕了。”
唐青坦然，言道：“是的。”
李夜真的没有料到今日的唐青竟然表现的如此平静，平静到让他心头为之震撼。
其实在李夜说“那你还来”的时候，他就早有安排，他心中早已绝了灭杀唐青的想法，所以他今早上来的时候，去除了唐青所有的禁制。
唐青明白李夜此举意味着什么，但是想着心中的那个对以前的他来说显得无比可笑荒唐的承诺，他还是来了。
他知道，若是他就这样走了，李夜肯定不会去追他，更不会说他什么。
但他，还是来了！
他明白，李夜说的那句“等下你便不用怕了”的真正涵义。
若是等下他还活着，那么他将得到重生的机会，他将直面新的人生，所以他不用怕了。
若是等下他受到雷霆之怒，或许会当场烟消云散，那么既然死了，也就一了百了了，所以他更不用怕了。
正台之上，俗世皇帝叶龙轩静静地看着唐青，他明白这是李夜向他说的那个人。
莫名其妙的场景，莫名其妙的对话，终究是有些人显得不耐烦，他是欧阳白。
只听他道：“说正事吧！”
李夜微吐浊气，眼中精光一闪，猛然一脚，将他面前包袱踢到高空。
但见他并指如刀，一道完美的弧线与那包袱做了最完美的接触，一个完美的破口出现在包袱之上，随后从那包袱之中出现了一具很不完美的尸体。
再看那尸体，早已不见人色，根本就是一具干尸，不过他面相完好，不完好的是他胸口之处，被破开着一个拳头般大小的洞，前心通后背，可看到尸体下面泛黄的泥土。
一个凡人，背着一具修士的尸体。
一具尸体，引来了无数双意蕴不同的目光。
人潮之中，有一名灰衣人眼神之中满是戾气，似有无限痛苦，他已看清了尸体的长相，他心中之痛险些让他失去理智，几欲吐血。
欧阳白道：“此是何意？”
李夜向全天下修士道：“他是‘骷髅门’的人，他叫屠小强。”
欧阳白身体微微一怔，手指微不可查地抖了一抖。
接着，李夜很平淡地说出了关于骷髅门和屠小强的事迹，就像坊间的说书人一般，但并不是绘声绘色。
没有刻意渲染，但却实事求是。
不过，当李夜语声落下，古战场上没有一处平淡的地方，无数人愤慨着，似乎想要将屠小强的尸体分而食之。
不是自己吃，而是喂狗吃！
这个尸体，本身就是个杂碎！
而他背后的骷髅门，自然也是个杂碎！
所以，李夜那天说：“死吧，杂碎！”
少时，义愤的修士好似转过了风向标，因为死了的已经死了，但还有一个活着的人，虽然他是凡人，但他还活着。
无数双不善的眼睛盯向唐青，他的身体瑟瑟发抖，此时阳光高照，但他很冷，从心里冷到心外，他有种感觉，心都快冻住了。
摇曳的身体，就像秋风之中的枯叶随时倾覆，但突然出现的一道厚实的墙壁为他挡去了肆虐的寒风。
这是李夜的手，他扶住了唐青弯下去的身体，重新让他站立。
李夜道：“他是个山匪！”
“他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恶人！”
“他面对罪孽，从起初的逃避直到现在的面对。”
“他是个可怜更可恨的人！”
“但他，只是一个凡人！”
李夜说完了，众人明白了，这就是李夜不杀唐青的最终理由。
修真界曾有严规“但凡修士不得随意对凡人动手”。
只是这时候，无数人好像刻意忘记了这个规矩。
他们看着唐青的眼神之中，并没有半点怜悯之意。
“杀了他，杀了他！”
铺天盖地的呼声好似要将正台压垮，这代表着无数人共同的心志，也好像代表着天下修真的态度。
但他们都忘了，这里有凡俗之人真正的管家——皇帝叶龙轩。
欧阳白看了看李夜，言道：“听到了吗？”
李夜点了点头，言道：“你们或者是我，无权决定他的生死。”
“因为他是凡人？”
“对！”
“那有如何？”
“一直留传的规矩。”
“可是，你杀过凡人。”
“是！”
“如何解释？”
“是我错了。”
“你愿受罚？”
“不。”
“那是为何？”
“我不杀那些凡人，会有无数凡人死去。”
“你忘了规矩。”
“没有，但在当时我不得不忘记。”
“算是狡辩吗？”
“也可以，因为规矩。”
欧阳白老脸微红，因为李夜当着全天下修士嘲笑了这个规矩。规矩虽有，但天下间的惨事屡见不绝。
只因为明面上没有了，暗地里却有很多，甚至是在暗中明目张胆，像骷髅门。
只因为不得随意，却多了很多有意，像论剑山庄为了古战场而驱赶四围农家凡人，以致他们颠沛流离，路有饿殍。
但李夜没有点破，他给欧阳白留了足够的颜面，不过他也向欧阳白点出了一点，这样的规矩其实真的不太合适。
一席话，让正台之上的数位大能进入了思索的状态，从这些简单的对话之中，他们体会到了并不简单的东西。
欧阳白略显玩味地看了看李夜，稍稍沉吟之后，他转身向叶龙轩道：“有请陛下！”
叶龙轩走到前方，向李夜一礼，言道：“多谢仙师。”
李夜只是点头，他明白叶龙轩说“谢”字的含义，但他没有答话。
叶龙轩淡然地看了一眼唐青，言道：“来人，将他拿下，交有司发落！”
哒哒铁骑，森森而来，拿下唐青，退出此地。
唐青转身，眼中闪过感激之色，他扑到在地，颤声言道：“多谢仙师！”
李夜静静地看着唐青，微微叹气，轻轻言道：“做个好人！”
唐青强忍着泪水，恭敬三拜，随后转身与那铁骑退去古战场。
自此之后，李夜再也没有见过唐青。
只是在一次偶然的机会之中，李夜从叶龙轩口中得知，唐青被捉拿后判了八年牢刑。
八年之后，唐青出狱，隐姓埋名，在数多年之后，这世上多了一位行脚僧，法号“毋罪”，只是很多人不知道这个法号的含义。
此人日行一善，点化众生，至死七十三岁，受益于他的人众足有数万万之多。后化身舍利，唯留一字条，上书“唐青”二字。
佛门大派慈航寺得知之后，感念其在世德行，遂开坛造法，颂其功德，而后将那舍利请入了佛门祠堂之中，与众高僧舍利平起平坐，受世代供奉。
李夜得知此事之后，特意赶到了“毋罪”身前住过的一间破庙，整整一晚，他什么话都没说。
清晨时分，李夜面对破庙正位方向，恭敬三礼，随后离去。
此是后话，再不多言。
此时的正台之上，叶龙轩归位，欧阳白负手而立，神情肃穆，言道：“老夫所属论剑山庄听令，日后但凡见到‘骷髅门’之人，不论妇孺老小，格杀勿论！”
随之，各家表态，群修应诺。从此之后，骷髅门将再无宁日。
人潮之中，那灰衣人胸口起伏，像是压制了很久，才将心中怒火稍稍抚平。
他仔细地看了看台上李夜，将此子模样记得真真切切，随后悄然无声地离开了古战场。
离去并不意味着结束，他在心中告诉自己，自今日起将与李夜不死不休，甚至与他亲近之人，他也一概不会放过！
李夜当然不知道场中还隐藏着这么一个人，他只是向欧阳白行了一个大礼，言道：“多谢欧阳庄主！”
“无须谢我，你做的很好！”欧阳白夸奖了李夜一句，言道：“还有说的吗？”
李夜静思片刻，摇了摇头，转身向擂台走去。
欧阳白若有所思，心中冷笑连连，在他心中，也给李夜定了一个结局，那就是——死！
忘却了青湖薛家之事，也忘却了唐青之事。所有人的眼中，此时只有擂台上的那十六人。
这是修真界历史上的第一次，也是修真大会举办以来的第一次，就是因为九阶修士的出现。
这一次没有任何人再打断号鸣鼓震之声。
陈泛起身，再次高喝：“九阶修士擂台比试，正式开启！”
悠扬号角，再次飘扬。
旌旗猎猎，战鼓作响。
九方擂台，共分日、月、星、辰、风、雨、雷、云、电。
其上两两对立，正是今日交战的十八名九阶修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