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洒在波光粼粼的淮水河上,使得那一片白亮如银练的河水看起来异常晃眼。
大成国大将军张勋站在寿春城头,忍不住又一次擦了一遍额头上的汗,炎热的天气毒辣辣地包围着他,就像身处蒸笼当中一般。这个时候,张勋忽然有些怀念起地牢里的阴凉了。
不过,话虽然可以调侃一下,但在那阴暗的地牢里等待未知的命运,那种折磨却根本不能是张勋这样老将能承受的。不少进入地牢的人,其实就是走过了一道鬼门关,那个地方除了会让人发疯之外,剩下就只会让人想到自杀……
张勋其实跟那些人也一样,虽然他在袁术麾下曾被袁术以为长城、堪为左膀右臂的人物。但实际上,他已然看得出袁术在称帝封禅一事上着了魔。再加上袁术那志大才疏却又心胸狭隘的性格,张勋知道他公然违背袁术的意志,只会得到被一刀斩讫甚至满门被诛除的命运。
尤其,当张勋闻听了袁术被汉曹联军打得大败的时候,他更是感觉自己的生命已经走到了尽头。
可想不到天意弄人,意志彻底被刘协击碎的袁术,回到寿春城中后并未记起张勋。反而将家国大事全权交给了太子袁曜,张勋那一瞬感到更加悲凉:一个十三岁的孩子,那稚嫩的肩膀怎么能挑起如此的重担?
然而,事情就在那一刻诡异地开始峰回路转起来。因为袁曜的懵懂无知,他面对生死存亡的关头,率先想到的就是依赖他最信任的人。一般像袁曜这种生于深宫当中、长于妇人之手的孩童,最先想到的就是自己母系舅父一族,可袁曜母亲早亡,他也无从借力。由此,曾经担任过袁曜老师的袁涣,便成了袁曜的唯一希望。
东宫太子袁曜连续两日不眠不休在袁涣门前静候,终于使得袁涣动容,虽然他也知袁术势力无力回天,但袁涣确实喜欢袁曜这个懦弱却一点都不像他父亲的孩子。在袁曜的一番泣泪横流的请求下,袁涣也只好殊死一搏,试图逆天改命。
袁涣给予袁曜出的第一策,便是将被袁术囚禁的张勋和阎象两人放出,并且大加封赏。张勋乃袁术手下宿将,今年已知天命的张勋戎马三十年,流的血比小伙子们的汗都多,领兵作战的经验不可谓不丰富。而阎象乃内政之才,运筹帷幄虽不及汉初萧何,但在寿春一地紧急征发出战备物资的能力,还的确非阎象莫属。
由于汉室联军四面包围,大军临城的危急使得一切事急从权。所有大成国的文武都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没人阻止袁曜的作为。
于是,短短数日之内,张勋升任大成国大将军,借助阎象紧急征发的物资,对于战败归来的将士大加封赏。一时间,原本已如惊弓之鸟的袁军被财帛动心,竟又在张勋的指挥下站回了城墙,并且还打退了一次孙策的试探性攻击。
这就是寿春城忽然起死回生的原因,也就是说,袁术所谓的费心尽力,反倒不如他一头扎入深宫当中什么都不做来得好……
不过,这种抱怨,张勋也只敢在心中想想而已。现在的他,只能继续站在城头上的往楼上,饱受炎日的荼毒,擦汗如雨地努力巡视:毕竟,危险还未消失,甚至,都谈不上被遏制。
昨日南墙击溃孙策一战,别人不清楚,张勋是心中有数的。那一战说是自军赢了,却还不如说是孙策放过了他们一马:因为那日南墙上率众抵挡朱治的,不是别人,而是孙贲!
孙贲自豫州被汉军击败之后,回到寿春后被袁术剥夺了一切兵权,虽未被丢入大牢,却也只能如咸鱼一般腐烂下去。然而,袁涣在建议袁曜复起张勋的同时,也考虑到了这位孙家的悍将。只不过,袁涣中正之人,也不知如何让早对袁家失望甚至愤恨的孙贲回心转意。
就在袁涣左右为难之时,从庐江被调入寿春且一路青云直上的梁敏向袁涣提出了一条毒计,将孙贲的家眷软禁在无忧宫当中,胁迫孙贲再度为袁氏效力。
所以,那一日当张勋领兵支援孙贲的时候,正好看到孙策扬鞭纵马欲要亲自攻城,可当孙策看到城头上的孙贲后,未露败相的江东兵,便如潮水一般撤了回去。
梁敏的毒计见效了,孙策乃孙策堂兄,而梁敏故意让孙贲守护南门孙策大军,就是想让他们骨肉相残。孙策再如何.勇猛善战也不会对孙贲痛下杀手,毕竟,氏族在这个时代的纽带是极为牢固的。尤其孙家江东之虎孙坚故去,孙家的下一代就这般相残,纵然再各为其主,也会令天下人所不耻。
所以说,昨日那一战,袁军胜得很侥幸。并且,更重要的是,袁氏的最大的敌人,还不是孙策——谁都知道,袁术这次僭越称帝,得罪的是汉室天子。而那位几乎以一己之力改写了汉朝覆亡命运的天纵英才,才是袁氏最该忌惮的对手。
更不要说,汉室大军在北门的兵力,也是四家当中最雄厚的。尤其这位汉室天子还是一位用兵如神的少年,虽然传闻当中这位少年并没有攻读多少兵书,但所用的手段往往与兵书战策不谋而合。
这样的人,张勋也曾听闻过,他知道有些人就是有这样的天赋。简单来说,这样的人就是军事奇才。也所以,袁术用五万大军对付刘协,却只能被刘协轻描淡写的一个诱敌深入之计,将袁术打得一败涂地,使得整个袁氏陷入难以挽回的糜烂境地。
张勋之所以还敢站在寿春城头,对抗那位神秘而又强大的少年,唯一的倚仗就是寿春城的所有布防,都是出自他张勋之手——是张勋还未被袁术关入大牢前,张勋就未雨绸缪做好的准备。
不过,那些看似固若金汤布防给予张勋的,目前也只有心理安慰而已。他真正佯装镇定站在这里的缘故,说起来很可笑——是因为他还心存一丝侥幸。
张勋早就知道,若是临阵指挥,大成朝中所有将领绑在一块儿,都不是汉室麾下随意一个校尉的对手。可固守城池就容易多了,自古攻城,倘若粮财充裕、战具齐备,那往往以一当十都不在话下,甚至坚守数年也不是没有可能。
而无论刘协、曹操、刘备还是孙策,他们四方都不可能强攻多久。打仗表面上比得是兵士的素质数量、战备的精良、民心向背或者双方士气,但实际上打仗打得还是钱,是一方势力的总体实力。
兵士打仗是要吃饭的,没有强大的实力提供足够的后勤补给,那一定要避免劳师远征,这是用兵的常识。几万兵士的出征作战,粮食消耗是十分惊人的。
而且,动员一万士兵,起码需要三万民夫运粮,虽然张勋知晓汉室改良了军粮,也改进了运输的车辆,使得动员一万多大军只需要两万余民夫和两万战备的兵士,但曹操、刘备和孙策这三方却没有这样的实力。
并且这三方与汉室更不能相比的是,这三方还未大量推行土豆、玉米、冬小麦这种高产又周期短的作物,仍旧只能一年一收。这个时候,曹操和刘备估计动用的还是去年的陈粮。孙策江东之地富饶一些,稻种可一年两收,但孙策初夺江东,根本谈不上拥有稳定的后方。三方当中最有可能先退兵的,反而是看似攻势汹汹、迫不及待的孙策。
“四方劳师远征,不用断其粮道,他们的补给也会难以为继。我等只需坚守月余,到时候,这四方大军或许就该不输也退了吧?”张勋心中这样想着,目光不由望向了远处的八公山,山顶之上,他封禅的高台还依稀能辨别得出轮廓。
这一瞬,张勋唯一祈求的,就是天上真的有神灵。至少,看在袁术那么虔诚的份上,赐予寿春一个奇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