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去了吕布的战场,仿佛音调激昂高亢的琴曲蓦然崩断了琴弦。随之替代的,便是晨钟暮鼓那低沉却更令人震撼的闷响音色。
井栏、投石机、冲车每前进一步,都仿佛在长安守军心中敲了一记重重的铁槌,击得他们心里发沉、发堵、脸色难看至极。
由一万西凉铁骑护卫的攻城器械终于来到了长安城墙之下,首先发威的,是射程远、杀伤力极强的投石机。几十架投石机一起抛射巨大的石块,整个长安城的上空似乎瞬间黑了下来。
紧接着,无数巨石从天而降,整个西城墙“轰隆隆”一声巨响,似乎被轰塌了一样。眨眼之间,长安守军便被砸杀竟达到数百人。
那些兵士大多都是极能贴身肉搏的叟兵,在他们的战斗生涯当中,鲜有遇到投石机这样的攻城器械。又因为身侧的守军在惊惧当中忘记了提醒,这些人当即成为巨石之下的亡魂。
“都找掩体躲起来!弓箭手,不许撤退,趁投石机发射间隙反击!”
徐荣大声呼喝着,身边的传令又一次不顾性命将他的性命传达下去。然而,就在话音刚落之时,一块巨大的石块朝着角楼这方向袭来,巨大的石块猛然崩坏土夯的城墙,激起的烟尘让徐荣等人咳嗽连连、狼狈不堪。
然而,这样的命令并没有起到多大的作用。徐荣的身份毕竟不是名正言顺的主将,甚至不少人根本不知道徐荣到底是何人。
在崇尚勇武的这个年代,也许吕布登高一呼,这些兵士还能够爆发出最后一次勇气。可惜的是,随着吕布的离去,他仿佛将这些兵士的勇气也一并带走了一般。
反观旗开得胜的西北铁骑,却是一片气势磅礴、山呼高喊的景象。随着中军处的军旗摇荡,这些攻城器械开始缓缓汇聚,瞅准了这些时日来他们发发觉的长安城墙薄弱环节,进行着重点的打击。同时,轰隆隆地冲车也畅通无阻地推到了长安霸城门之下。
下一瞬,天空之中似乎一下子布满了乌云。乌云落下来,房倒屋塌,兵死将亡,这是一片死亡之一雨。在它精确又无差别的笼罩下,没有人可以幸免,巨大的城墙被击的发出不堪重负一样的咯咯重响。
很快,西城那片的城墙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慢慢被削平了一尺。城墙上守军的反击更是显得不堪一击,眨眼间,西城城墙上那些叟兵便死得七七八八。不少叟兵开始放弃他们的职责,有的开始到处乱藏,有的发疯一样大叫大喊,有的转身便走,却被督军斩杀。
就在此时,霸城下的冲车也启动了。他们冒着长安守军不顾井栏上那些利箭而射下的箭雨,开始以土填河。转眼间护城河道便成大路坦途,隆隆的冲车继续向前,直抵城下时才被稍稍压制了一下。
长安守军将滚木、擂石等物拼命投到冲车之上,但贾诩设计的冲车却提前想到了这些,利用筋皮兽锁为主梁,上覆着牛羊硝制的毛皮,既有韧性又有弹性,滚木擂石投到冲车之上,除了偶尔砸到那些躲在毛皮地上的西北军士,竟连冲车一丝毫毛都没有伤到。
“快用火油焚烧那冲车!”徐荣眼睁睁看着西北大军的冲车在肆虐,同时还有无数兵士顶着盾牌在撬挖霸城门的墙角,顿时急得连声音都变了调儿。
可这话刚喊完,徐荣便突然浑身一僵,脸色灰暗至极。因为他身后的皇甫嵩这时已绝望地闭上了双眼,恨恨说了一句道:“不必白费心机了,将所有兵士撤人长安城内,准备巷战吧。”
看着徐荣惊愕不已的目光,皇甫嵩心如刀割,同样痛得简直无法呼吸:“昨夜,司徒大人已下令将所有引火之物分散至了各个里堡当中。他的意思,是要与这些西北军玉石俱焚!”
“腐儒误国!”徐荣闻言,脸色终于一片惨然绝望,随后喃喃嘶吼道:“汉室有此权臣,其祸更甚董卓!”
就在徐荣话音刚落之际,霸城门下突然一声轰然巨响,震得连地面都开始颤抖了起来。原来,在冲车和人力的双管齐下中,长安的霸城门终于承受不住,被冲塌了老大一段。烟尘暴起,有如怒龙卷地腾空,战场之上已尽为烟尘所笼。
西北军闻声立时尽情呼喝,而长安守军则气沮神丧、魂不守舍。
“速速退入城巷当中防守,各自为战!”朱儁在二人已无力下达军令之时,毫无犹豫嘶吼出这句。同时,左右双手一齐用力,死死拽住皇甫嵩和徐荣这两位面有死志之人,疾声大喝道:“要死,也要等到最后再死。如今陛下尚未归来,我们就要战至鲜血流尽的一刻!”
皇甫嵩和徐荣闻言,幡然悔悟,同时大步跑下角楼,收拢各自的亲兵。朱儁给了他们再战斗下去的理由,他们这等人就没有借口放弃。
与此同时,贾诩震惊地看着长安城门就这样轻易被西北大军攻破。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刻意留给长安守军的一处火攻破绽,皇甫嵩、朱儁还有徐荣这些人竟然视而不见!
这其中定然发生了什么!
转念一想,贾诩脸色便突然大变,猛然拽住正准备挥动令旗准备总攻的李傕胳膊,仓惶说道:“将军,万万不可,长安城中有诈!他们要火焚长安城,与我们同归于尽!”
“放屁!你若再扰乱军心,莫怪本将军刀下无情!”李傕一把推开碍眼的贾诩,眼前大好时机,他自不能空凭贾诩一句话便白白放弃。
一瞬间,李傕令旗挥处,西北大军如潮水一般向缺口处扑去。负责断后的长安守军也涌向缺口,拼命也要把西北军挡住,双方拼死冲杀,不让寸地。
李傕见状哈哈大笑,再一挥令旗,凶悍无比的西凉铁骑顿时如一阵阴风血雨,带着冷酷的铁矟席卷而过,无数脱离了肢体的手臂、兵刃和飚飞的鲜血,齐齐洒落在霸城门下,替西北军铺就了一条染血的道路,凄美而残酷。
“兄弟们,入了长安城,还是老规矩,看到的、抢到的就是你们的。攻破皇宫之后,任由你们劫掠三天,哈哈哈!……”郭汜拍着大刀,一马当先冲入长安城中。这一句话,他早已在心中憋了许久,此时痛快放出来,当即如喝了佳酿一般舒坦畅快无比。
“张将军,若信得过我贾诩,切勿随同大军一同入城!”就在西北诸军大举侵入长安城的一瞬,贾诩又陡然拉住了张济的战袍。
他确信,自己这一生,从未这样低声下气求过他人。也知自己这时根本劝不了张济引兵阻止西北诸部劫掠长安城,便只好退而求其次,请求张济一部不要入城。
张济猛然一怔,双眼一眨不眨地望着贾诩,根本不明白贾诩为何这般。倒是一旁血染征袍的张绣,率先反应了过来,压制住身上的杀气,在马上恭敬向贾诩一抱拳,严肃说道:“贾叔父,我们需要一个理由。”
“因为,我是陛下埋在凉州诸部的汉臣密间。老夫的任务,就是替陛下筛选出西凉军当中的毒瘤,好让陛下清清白白地接收一支可为汉室而战的西凉铁骑!”
贾诩闭了闭眼,猛然说出了这番答案。事实上,他也知道,告诉张济叔侄长安城中必有埋伏要比这个理由好得多。可是,这一瞬,不知为何,贾诩竟然说出了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的话来。
这一句话,顿时如狂风巨浪一般卷入张济和张绣的心里。他们怎么也想不到,在长安明显以无力回天之际,贾诩竟然会说出这等令人目瞪口呆的话来。要知道,这时的凉州诸部同汉室,早已不共戴天、势如水火啊!
一瞬间,张济握紧了自己手中的大刀。他在犹豫着,自己是不是一刀砍了这个吃里扒外的谋士。
“贾叔父,你要想清楚。现在回头,还来得及。我可为叔父担保,刚才您说了什么,我们根本没听见!”
“不,你们已经听见了。”贾诩缓缓睁开了眼睛,突然有了一种找到了归属的明悟,淡淡笑道:“并且,我还要告诉你们,长安城绝不会被攻破!”
“为什么?!”
“因为,天子注定了要从天而降!”贾诩重重点头,似在说给张济叔侄,也好似在说给自己听:“老夫相信,在最后一刻,天子定然会带着援兵出现在长安城中,力挽狂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