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刘协回到宣室殿的时候,长安城已经被一片看不见的阴云所笼罩,所有的长安百姓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却能看到官道上来回奔骤着一脸冷峻的汉家骑士,接着一幢幢城门迅速而坚决地被关闭,整个长安城顿时被困成一座由兵锋锁住的围城。
长安城这座关中的心脏之城,因饱经战乱的侵袭,建设时便以里为单位,五户为一甲,五十户为一里,每里高垣耸峙,壁垒森严,如一座座小城相似。对居民而言,可以防范奸盗侵扰,对统治者而论,却可以防民,在城防战中又有利防守。所以,当时各国均继承此制,并未变动,且一直为后世视为传统。
城门关闭之后,长安城中便击响了净街钟鼓,发出宵禁今。汉时有制,夜间不得外出,否则论斩。此信号除夜间可用外,也适用于特殊街禁之时。而天子遇刺一事,自然算作特殊当中的特殊。
宵禁令发出之后,长安街上很快为之一空,但这根本不算完。三五成对、身披甲胄的士兵便开始突入民居当中,排查可疑之人。这个时候,整个政府大机器运作起来,便看出了古代封建统治者的严酷。得益于汉武帝实行的编户齐民之法,长安所有百姓都被登记造册,士兵严格按照户册对比那些丁户,有说不清来历或未在户册中登记的百姓就成了重点关照对象。
这种粗陋的笨办法,效率显然不高,但绝对是最有效的方法。当窗外的夜色渐渐沉下来的时候,执金吾皇甫嵩、司隶校尉黄琬、骑都尉徐晃三人便来到了刘协的面前。
三人的脸色很不好看,当然,刘协的脸色更不好看。端坐在胡床上的刘协,只是对着三人说了一个字:“讲。”
“陛下,属下负责追查刺客一事,刺客之所以会混入未央宫角楼,是因为前日大雨雷鸣,雷击毁坏了一处通道。那刺客不知怎么得知了这个情况,才趁未央宫修复之际,潜入了角楼之上。”
徐晃硬着头皮将事情报了上来,看着刘协阴沉的脸色,又艰难地补充道:“属下无能,盘查了所有工匠,他们没有一人记得或见过那刺客长相,更不知那刺客如何得知了那处坍塌的通道……”
刘协点了点头,对徐晃的评论不置可否,但这并不表明他心中有所不满,而是一时回想起与董白之间那丝说不清、理还乱的纠葛,不免又记得那夜长安郊外,董白如杜鹃泣血的诅咒:刘协,我董白生不能与你同衾,死后定要与你同穴!
这么长时间累心在朝廷暗潮汹涌中,刘协几乎快要忘了这个对他爱到了骨子又恨到了灵魂当中的混血女子,可今天她又突然出现,一下将刘协那颗已然支离破碎的心击得粉碎。
“陛下,末将(微臣)无能,恳请陛下治罪!”三人见刘协久久不语,一时间齐齐下拜请罪。
刘协这才被三人从回忆中拉回,看着这三位深深拜倒的重臣,不由淡淡地挥了挥手:“你们都起来吧,此事与你们无关。当初未央宫便是董卓用陇右的木材勉强支撑了未央宫坍塌的殿堂,拆了孝武帝在杜陵的行宫,用那里的砖瓦修补长安的宫墙殿顶。董白她能知道那处脆弱的通道,也不是什么难事。”
“董白?”皇甫嵩、黄琬、徐晃三人蓦然抬头,彼此都从对方看到了震惊。最后还是年长威盛的皇甫嵩开口问道:“陛下确定是那妖女所为?老臣遍搜长安城内,未尝发现此妖女的踪迹。”
“不必这般惊扰百姓了,明日便解除禁令,让百姓恢复秩序吧。如今长安外患悬而未决,实在不宜太让百姓徒增惊恐。”想着董白那一击不中之后便毫无留恋遁去,刘协其实便已经知道,此时的董白已不是当初的董白。
当初那个单纯莽撞的少女,表达自己最悲愤的情绪,就算冒着被杀掉的风险,也会高呼出声。可如今,她却已经可以连结果都不看便极速遁去,可想而知,她在经历过人生剧变之后,已经成熟起来了。
或者说,已经开始变得对刘协有一些威胁了。
不过,总体来讲,这件刺杀之事仍旧只是一件小事。董白单身匹马,是无法同名义上掌握着汉家王朝的天子对立的。今后刘协只需谨慎小心一些,便不会再让董白寻到机会。毕竟,在长安刺杀他刘协的机会,也只可能有这么一次。
当刘协将此事作了定性之后,三位大臣按说便该退下了。可刘协发现,司隶校尉黄琬退下之后,一旁的皇甫嵩和徐晃却故意落后了两步,刘协微微皱了皱眉头,知晓这两人还有其他要事禀告,但又不想当着黄琬的面,便开口道:“皇甫将军和徐将军留步,朕还有些兵书上的事要请教二位。”
这个理由很随意,但黄琬却已经习惯了这位天子的任性胡来,自然丝毫没有起疑。他同皇甫嵩、徐晃两人对礼之后,便悠悠退下。
“还有什么事?”刘协环顾了一下身侧,这一夜,冷寿光不在,李儒不在,王越也没在,反而让他有些不习惯起来。
“陛下,”皇甫嵩的眉头上的阴云一直未曾消散,此时闻听刘协之言,反而更加浓郁起来:“老臣无能,没有查到那妖女董白之行踪,但在盘查百姓民居之时,却发现了许多来历不明之人。他们,操的都是关西一带的口音……”
“关西凉州?”刘协现在最不能听的就是有关凉州的任何消息,他的眉头随即如皇甫嵩一般紧皱起来:“究竟怎么回事儿?”
“尚未审讯,老臣亦然不知。”皇甫嵩不愧是久经朝堂的宿臣,知晓此事的严重,为不惊动他人,只是悄悄按照正常程序将这些人监禁了起来。
“秘密带上来,朕来亲自审问。”
“诺。”皇甫嵩一躬身,领命而去。
不多时,几名客商模样的人就被皇甫嵩带入了宣室殿,刘协草草看了这些人一眼,发现这些人都有种兵士的气息,他的眉目间不由窜起了一道凉气,绕着这些人走了一圈后,开口说道:“朕很仁慈,会给你们一人一次机会,来告诉朕你们混入长安究竟为何而来。”说罢,刘协走到左边第一人面前,微笑道:“说吧。”
那人看了刘协一眼,浑然不把刘协的话放在心上。可想不到刘协看了他的反应之后,很赞赏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不错,有性格,朕喜欢!来人……”
门外两侍卫应命前来,刘协挥手一指那人,开口道:“推下去,砍了!”
这一番变故让人根本反应不过来,那人挣扎两下,看样子便想开口,可刘协却令人一把堵住了他的嘴:“对不起,你的机会已经用完了,下辈子记得要学会把握机会!”
顷刻间,门外便响起一声凄厉的惨叫,显然那两侍卫是故意要让宣室殿里面的这些人听到的。随后,一名侍卫手捧着一个红漆托盘,上面呈着一颗血淋淋的人头。
剩下那些被缚之人看着那颗死不瞑目的头颅,再望望眼前这位杀人不眨眼的少年天子,终于明白了这个少年竟然是这等面慈心狠之人。当刘协走到下一位的时候,那人便再也撑不起硬气,急忙开口说道:“陛,陛下,小人说,小人什么都说!”
“抱歉,你太蠢了,连活命都不知要先说重点。”刘协同样笑着拍了拍那人的肩膀,满含歉意:“不好意思,下辈子记得先学聪明点吧……来人!”
很快,又一声凄厉的惨叫声响起,又一颗血淋淋的脑袋被捧到了这些人的眼前。
这个时候,刘协也走到了第三个的面前,看到那个人已经吓得脸色惨白,双腿都开始颤抖起来。他却很温和地好似鼓励般拍了拍那人的肩膀:“想清楚了,慢慢讲,机会可只有一次哦……”
“贾先生让我们来长安造谣并州人要杀光凉州人!”那凉州兵士艰难地咽了一口唾沫,随后一句话猛然吐了出来。
这一瞬,刘协脸上那虚伪的笑容,彻底凝固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