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侍中,司徒遣你为抚慰关东使节,你可愿往?”刘协抬头环顾朝堂,他至今不知道这个张种为何许人。
“臣张种为汉室社稷,纵赴汤蹈火亦在所不辞。义之所在,吾九死而不悔!”一位四十多岁的文士出席,对着刘协深深一拜。
这是刘协第三次面对这样的情景,他已经说不出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知道历史是幸运的,但知道历史同样也是可悲的,就象眼见巨海的波涛汹涌而来,你却无法逃避,无处躲藏,无从依靠。你想大声呼救,却不会有人理解你,你想筑起一座城堡,却发现自己的力量是那样的微弱。
想到张种这位可怜侍中的命运,刘协不免便想起了自己那位皇兄刘和。那位同样身为侍中的贵戚,也是为了汉室的兴亡,翻山越岭跑到了关东。他还算幸运一些的,毕竟刘协改动了一番他的初衷,让他没有落入袁术的手中,但即便如此,这三四个月已经过去了,刘和的音讯也彻底断绝。
刘协不清楚,他的这位皇兄是不是被镇南将军、荆州牧刘表给扣了下来。假如这样的话,刘协日后要对付的敌人当中,便又要增添一个势力。
“好,既如此,朕表你为度辽将军,持节,抚慰关东。”刘协怔怔看着张种,最终还是不忍这样一条活生生的性命死得那般没有意义,他随后又补充了一句:“不过,此番你莫要入冀州或南阳,需先去幽州走上一遭。”
“陛下,此乃何故?”张种不解其意,其他公卿亦然搞不懂刘协究竟为何会如此这般。如今袁氏一族风头正劲,袁术威震荆、豫两州,势不可挡;而袁绍夺取冀州,击黑山黄巾、平境内叛乱,又曾是讨董联盟盟主,声望一时无两,若能让袁氏一门率先响应朝廷,则天下太平可期。
“年初,幽州公孙瓒击杀黄巾叛乱于东光,董贼矫诏册封公孙瓒为奋武将军一职。”刘协说到这里,便住口不言,双眼幽幽望向了朝堂下的王允。
王允纵然老谋深算,可听到刘协这番话,那老脸却也止不住闪过一丝羞赧。奋武将军一职并不是他随口提出来的,他潜意识当中想针对的,恰恰是袁绍目前最大的敌人公孙瓒。
袁绍在冀州确实做得不错,但目前真正威凌冀、幽两州的,却是那位奋武将军公孙瓒。王允的用意,自然想通过这个讯息,告诉袁绍朝廷不承认公孙瓒这人,从而给袁绍以正统法礼上的支持。但这样的作法,在任何一个明眼人看来,真的属于掩耳盗铃之举。一旦张种将这个消息带到冀州,可以想象,以公孙瓒那等自身甚高且刚愎自用之人,翻手之间便可挑起一场腥风血雨。
果然,刘协说到这里,立时便有人跳了出来道:“陛下,司徒大人表吕将军为奋武将军,若为公孙瓒得知,必然心生不满。此人虽为人臣,然性格刚烈鲁莽,若朝廷这般处置,恐冀、幽两州百姓无辜遭凌涂炭之苦。臣周奂以为陛下所言极是,可令使臣先入幽州以安其心,方为上策。”
说此话之人,乃大鸿胪周奂,此人亦为名士,在韩融出使关东失败后被擢为此职。有韩融这等前任故事在前,他自然不想朝廷使臣再落得一去无回的结局。
王允百密一疏,又自视过高,被刘协毒辣的眼神捉到这一瑕疵,自不屑争辩,只好同样附议道:“陛下英明,此乃老臣一时疏忽、思虑不周,既如此,可令张侍中先往幽州一趟,表公孙瓒之功,以安其心。”
说到底,王允跟袁绍虽同为士人,憎恶公孙瓒那等边塞武夫。但毕竟与汉室社稷比起来,他王允也犯不上拿着冀、幽二州动乱的代价来支持袁绍。更何况,此事真的不过他一时兴起而已,并不影响大局,既然天子不以此为借口驳斥他提议表吕布奋武将军之事,他也不会自讨没趣去触刘协的霉头。
“如此,可授公孙瓒都护将军一职,封易候。”都护将军与奋武将军一般,都是杂号将军,但刘协将公孙瓒的爵位提了一级,用来安抚人心却是足够了。
“陛下英明,臣张种领命。”张种不是傻子,自然看破了王允这等小伎俩,故而明面上称颂刘协,实际上却在暗讽王允。
“张侍中此番入幽州,臣还有一私事拜托。”天子用拜托一词,又在朝堂上说出,这对臣子而言,乃是极大的宠信。刘协待张种明显挺了一下腰身后,才又缓缓开口道:“公孙瓒帐下有一义士,姓赵名云字子龙,乃是一弓马娴熟之人,如今恐声名不显。还望张爱卿到幽州之后,留心查访,务必将此人带回。”
赵云之事,刘协也是机缘巧合才突然想起顺口提了一嘴。不过说罢之后,他心中却隐隐有些期盼起来。如今刘备不过公孙瓒手下一个小小的平原县令,可能会跟赵云有过交往。但赵云之所以后来死心塌地追随刘备,不过是刘备始终打着兴复汉室、拯救苍生的旗号外加非凡的个人魅力,才将赵云收入帐下。
眼下刘备身在公孙瓒帐下,自然不会将‘兴复汉室’这类的话挂在嘴边,赵云又是初出茅庐的爱国青年,两人虽彼此敬仰,但绝不会深到桃园结义那等情分上。假如张种真的能赶到幽州,拿出一张代表着汉室的征召之书,赵云难保不会追随张种而来。
毕竟,赵云后来真心追随刘备,已经是汉室被李傕、郭汜糟蹋地不像话、无力回天的时候。赵云多少应该是在几分无奈之后,才会投身刘备借此曲线救国的。
可刘协想不到,他这番话刚出口,未待张种回复,王允却微微皱了皱眉头道:“赵云?此人可是经国治世大儒?抑或是品德高洁之名士?臣久在士林,缘何未曾闻此人之名?”
“此人乃一义士。”刘协懒得跟王允多作什么解释。
可想不到王允听到这话,竟不屑又道:“不过一匹夫尔,使节抚慰关东,干系重大,陛下缘何欲因一人而毁大计?”
刘协很奇怪地看了王允一眼,实在不知道王允为何这般会撞枪眼,半分好气也无地说道:“如此说来,吕爱卿也不过一匹夫?”
“吕将军岂能与那等人相提并论?”一提到吕布,王允就有些方寸失守,说话也显得言不由衷:“吕将军报国之心,天日可表。昨日诛杀董贼一战,吕将军奋不顾身,孤身追袭而出,此擎天保驾之功众人皆知,陛下缘何以一边塞小卒辱灭功臣,如此岂不寒了众臣之心?”
此话一出,刘协的心反倒松起来了,昨日他与钟繇定计,便是抓住了王允而纠结之人行纠结之事这一软肋,欲以心理战来逐步攻破王允的防线。想不到王允实际上竟如此彷徨迷茫,未经刘协如何挑拨,便已自乱阵脚。
故而,刘协微微一笑,对着殿下的吕布开口问道:“吕爱卿,朕称你是边塞小卒,你可觉朕辱灭了你?”
见到吕布阴沉着一张脸出列,王允心中便感觉不妙。他虽然统过军,但毕竟不是军卒,不知道军卒的心理。对于他们这等士大夫而言,声名功望才是立身之本,边塞戍卒的出身,只是粗鄙不堪的代名词而已。可对于吕布这等武人而言,为国戍边,征战异族,却是他们荣誉骄傲所在,吕布虽投身王允门下,可他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弱了武人的风骨,否则今日朝堂之事传出,他还有何脸面统辖部下?
“陛下,臣吕布自是一边塞戍卒,非但臣如此,臣的部下,也皆是效忠汉室,为国戍边的忠勇之士。”吕布没有看王允,用他那彷如金属摩擦一般质地的嗓音低沉说道:“臣倒是迫切想见一见那位赵云义士,看他是否与臣一般骁勇善战,值得陛下如此挂怀。”
“好。”刘协淡淡回到,并无多做任何评价。可纵然如此,他已看到王允脸色羞恼轻颤,感觉时机渐渐成熟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