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不到,你手下竟然还会有一支骑兵?”郭汜这时顾不上再看刘协的怒色,反而带着一种残忍的笑容望着远处驶来的骑兵:“看来,董老大对你还是太优待了些啊……”
刘协这时也顾不上搭理郭汜,他脸上怒色虽盛,但心底却在发寒。他实在想不到,自己可以在宣室殿让董卓两次俯首叩拜认罪,但在这些真正底层、却实打实握着兵权的校尉一级军官这里,竟一点天子的威风也不复存在。甚至,这种本该见了自己垂首连头不该抬的校尉,竟然敢一刀向自己劈来!
虽然,那一刀是郭汜这等浑人勃怒而发……虽然,刘协也看得出,那一刀不会真正伤了自己性命……
但是,身为天子,他此时竟没有半分办法制衡这个粗鄙的校尉!这怎能不让他感到又惊又怒?!
就在这时,远处那支骑兵已经快速驰到眼前。这十几名骑士各个身披皮铠,相貌威严,当中还有个更加相貌堂堂的军官。
那军官看样子似乎不到二十岁,身高却有八尺开外,膀阔腰窄铠甲鲜明,但一脸的桀骜不驯,面部狭长,鼻尖鹰钩,是相书上说的青锋之相——这种相貌的人,大多狠戾阴鸷。并且,这人还生着一双细长的凤眼,给他增添了几分与众不同的气质。
刘协也仔细看过自己的面相,不得不承认,他其实也有点这种青锋之相。但好在他天庭饱满、山岳平正,为不得父力却得贵人之助的福相。当然,刘协对于这种相面之说不抱多少肯定。毕竟,再牛的术士能断出他的命运?再牛的术士,知道啥叫个‘穿越’?
这名军官看到刘协等人,翻身下马时不由有些狐疑。但随后,他不待郭汜开口,便忽略刘协等人,径直向郭汜走来,抱拳道:“郭校尉得胜归来,真乃可喜可贺。”
这人口中说的话跟脸上阴鸷的表情十分不搭,而一旁的郭汜亦然一副怪模怪样,学着这人的样子抱了抱拳,开口道:“张都尉,想不到你竟如此忠心国事,听闻陛下有难,第一时间便来救驾,你们并州人,果然不愧是忠于汉室的忠臣呐……”
‘并州?张都尉?’刘协猛然一愣,骤眼望向这名年轻的军官:“你竟是并州张辽张文远?”
刘协此话几乎是脱口而出,他唯一想到的,就是自己会在这个时候、这种情景看到这位未来威镇逍遥津、令东吴小儿止啼的曹魏五子良将!然而,当这话出口之后,他才突然意识到不妙,抬头看着张辽的脸色,果然变得十分更加阴鸷起来。
这时的张辽不过吕布手下的一名骑都尉,而吕布是投诚董卓没几年的一名降将,并且还是一位来路十分没逼格的降将。同时,董卓与他这位天子的关系,在刚才自己与郭汜之间的冲突当中已经表现的十分明显,这时刘协突然叫出张辽的名字来,岂不是证实了张辽他与汉室的确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联系?
而结果,张辽随后的表现也更加印证了刘协的猜想。这位良将面色阴鸷了片刻之后,眼中异光一闪,跪地施礼道:“光禄勋羽林郎骑都尉张辽叩见天子,微臣今有私事寻郭校尉,不知陛下在此,惊扰圣上,万望陛下恕罪。”
张辽是名武夫,说不出士人那种微妙而意有所指的话来。但即便再微妙的话语,一旦剥开伪装的外衣后,仍旧不免让听者心寒。而刘协现在感受到的就是这种心寒:这位在自己心中被期许了太多的良将,此时竟也有意要撇清自己与汉室之间的关系……
刘协不由面色黯然,但转念一想,他其实也怪不得张辽。毕竟,在这样的乱世里,弱者是没有资格祈求和愚蠢的。假若张辽这时贸然承认了他与汉室天子有所联系,那等待他的结果,会是什么?……
那个呼之欲出的结果,用脚趾头都可以想象的到。
由此,刘协微微吸了一口气,才装作一副略带羞恼的神情,拂袖回道:“张文远?果然闻名不如见面,朕以为当初聂壹后人至少会有一些胆色,却不想,竟也是如此令朕失望!”
此话一出,张辽低垂的头颅猛然抬了起来,雄健的身躯甚至都微微有些震颤。不错,当郭汜说出刘协身份那一瞬,张辽心头震惊莫名。并且,他显而易见看出了刘协与郭汜之间的剑拔弩张之势。
刚才那一番话,他满心想的就是尽量疏离与这个小天子的热情。假若这位小天子不知轻重,一道口谕下达让自己与亲卫攻讨郭汜,那他又该如何?可他万万没想到,自己一句话果然被这位聪慧的小天子听出了弦外之音,但自己的心境,却是那么悲凉而痛苦。
先祖聂壹,那是为了汉室强盛而不惜性命的人物啊。区区一豪商,为了大破匈奴,甘冒天下之大险诱匈奴入马邑,制定一战可定千秋的谋略。那样的情怀和荣耀,是多么无上的荣光?
可现在,这位小天子念念不忘先祖的赤诚。自己却为了荣辱性命,便连印入骨血当中的忠君理念,都抛到九霄云外之后了吗?
这一刻,巨大的羞愧感瞬间贯穿了张辽的身心,他此时甚至惊诧,自己怎么还有脸抬起头来观看天子那双失望而羞恼……嗯?等等,这位小天子怎么一脸愠怒,却还偷偷向自己眨了两下眼睛?难道,他那双黑得透亮的眼睛已经直刺肺腑,看出了自己的身不由己?
怀着这样的希冀,张辽迫切想再看刘协一眼,确定刚才看到的不是幻觉。可惜的是,他再仔细看去之时,那双眼睛中明显蓄满了怒火和失望……刚才那一幕,或许真的是自己的幻觉吧?……
“张都尉,你来此是为了转成寻我?”郭汜的阴阳怪气的声音适时响起,两只眼睛逡巡在张辽和刘协两人身上,显然不太相信张辽的话:“我们之间,有什么交情,值得你特意在长安门外迎接我?”
一句话落,张辽的脸色已慢慢堆起了虚伪的笑意,那笑意之后,是所有人都可以感受到的浓浓杀机。可也就是此时,张辽无意看到了刘协藏在背后的一只手,那只手很奇怪地向他做了更奇怪的手势,令张辽刚刚酝酿起的杀机不由一滞。
这一刻,张辽即便再蠢,他也明白了天子根本没有怪罪自己的意思。甚至,他都感受到了那一丝隐藏在怒气和失望之后的宽慰之情。张辽的心情没有任何缘由地变得十分空明开朗,以至于他脸上的那丝微笑也都开始变得更加诡异起来:多么聪慧而英明的天子,他竟然演了一场让自己这个从死人堆里走出来悍将都信以为真的好戏!
“咱俩之间,的确没什么交情。”张辽阴森森对着郭汜说道,回头朝身后一个兵丁使个眼色,只见那兵丁自马上摘下个大包袱,用力一抖,霎时间红光迸现,滚出几颗血淋淋的人头来!
“可是,我们并州人和你们凉州人,却有不得不说的关系!”张辽望着突然被惊呆了的郭汜,突然朗声笑道:“归来之前,我便听闻我之前的属下在郭校尉军中不服军令,被郭校尉砍了脑袋。这几个家伙,是从郭校尉军中偷偷逃回来的,我也替郭校尉一并收拾送来了!”
说完这话,张辽竟对着郭汜一躬到地。
这个举动,当真倒把郭汜弄得措手不及了。原来,进兵中牟的时候,那些并州兵根本没有犯什么军纪,只是郭汜饮酒后发疯,逮住几个并州兵杀了立威、借此威吓士气。而张辽此时得知后,竟然连几个逃走的并州兵也杀了?这得有多狠的心才能做的出来啊……
经这么一想,郭汜赶忙探臂膀去扶,哪知用力搬了张辽三下,却见张辽身子躬着纹丝不动,方悟此人力气甚大,故意在自己面前显露本事。张辽见震住了郭汜,才直起身来道:“郭校尉军法严肃,张辽算是领教过了,今后定然会向郭校尉学习,严肃军法,寻一些凉州兵试试刀!”
“你他娘的敢?!”听到张辽最后这句话,郭汜才终于相信了张辽今日果然是来寻自己的,并且,还是来寻自己晦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