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不过想出宫游玩,又不是去征伐天下,你给我说这些只会行军打仗的将军干什么?”刘协摆着手一脸迷糊向董卓说道,最后还不忘唠叨一句:“再说了,这些人哪个会舞剑?我要王越,可是还想跟他学剑术呢。”
神色平淡的董卓这才抬起头,似乎不想再与刘协这小孩子纠缠,回道:“也罢,既然陛下只想要那个人,臣自当允命。既然陛下已然转醒,臣就此告退。”
刘协佯装头又开始疼起来,躺在龙榻上无精打采地摆了摆手。冷寿光则急忙冲着门外大喊了一声:“太师回府了”,刘协怪异地瞟了一眼冷寿光,发现他根本心不在焉,知道他老毛病又犯了,不由嗤笑了一声,打趣他道:“有什么想说的,就说吧。朕不让你干预朝政,却也没让你有话不说憋出病来。”
听刘协这句话,冷寿光果然憋不住,走到刘协身旁小心翼翼问道:“陛下,董卓欲你手下重将换那剑士,这正是陛下收拢兵权的天赐良机,陛下为何偏要那剑士而舍一支劲旅?杨大人曾经说过,徐荣忠勇有谋,与董卓凉州兵将不同一脉,陛下若……”
听冷寿光又开始长篇大论起来,刘协便忍不住叹了一口气,打断他说道:“你觉得董卓刚才真的只是想除掉王越而向朕开出那等条件?他早年征战凉州,身上多少刀枪箭伤,岂会因一己私怨便将他视为命根子的兵权交予朕?”
冷寿光猛然一愕,似乎没有想到这层,不由嗫嚅说道:“他派这些人来,不是为了监视陛下嘛,所以我们才要选徐荣、杨奉这等非凉州派系的将领暗中笼络……”
“你太傻太天真了,朕之前跟你所想一般无二,甚至差点就想出口答应。”刘协闭了闭眼睛,回想起刚才自己从董卓低垂眼光看到的那一抹厉光,还心有余悸:“董卓刚才那般,不过是为了试探朕罢了,毕竟,这两天朕与他闹得太过出格,他已经不再用对待小孩子的眼光对待朕了。”
冷寿光这才猛得长大了嘴巴,半晌再没有说出一句话来,最后壮着胆子仔细看了看刘协那沉静地与小孩根本不相符的俊美面容,才跪地心悦诚服说道:“陛下少年老成、料事如神,汉室中兴可期矣。”
刘协坦然受了冷寿光这一马屁,再怎么说,他现在势比人弱,处处掣肘,要是再连一点自欺欺人的精气神儿,估计就只能拿根儿绳上吊玩儿了。
可再怎么自我安慰,刘协也理智知道,身处这个凶险大漩涡的长安,他连半点反抗的能力都没有。用一道鞭痕外加碰柱子换来身边多个王越,最多能保证他不被乱兵杀死,但那草莽之勇也就止步于此了。刘协忍不住摸着又开始涨疼的额头,突然觉得自己这一番闹腾换来的买卖有些赔本儿……
冷寿光看出刘协的心灰意冷,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安慰。想了想,才又说道:“陛下您切不可妄自菲薄,小人刚来不久,却也发觉这些天董卓对陛下态度大有转变。以往董卓他带着部下侵犯皇宫,饮酒作乐夜宿宫殿,奸yin先帝采女、欺凌宫娥。还将宫中和西园的珍宝掠夺一空,分与部下。可这两日,他面见陛下主动跪拜,也再没让着甲部下前来……对了,他不是说还让侍中郎官随侍嘛,外朝大臣虽手中无兵,但毕竟都是社稷栋梁,忠于汉室,陛下若通过那些侍中郎官与外臣同气连枝,也可让董卓忌惮几分。”
‘忌惮几分?’刘协撇了撇嘴,这样做的后果,只会使那些好不容易从雒阳逃来的忠臣再多死一些。这冷寿光完全不是谋主的料,却又偏偏喜欢出谋划策,当真令刘协哭笑不得。
不过,转念一想,刘协现在要的可不是什么忠臣,而是真真正正能干事的能臣。尤其是能将妙策谋略落实到行动上的家伙……嗯,那个荀攸就很不错,虽然人家不太搭理自己,但自己都这份儿上了,还耍什么傲娇?对,改日出宫的时候,就让这小子陪读……
对了,还有那个钟繇也挺有意思,眼睁睁看着自己杀人却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是不是肚子里也憋着什么坏主意?要不要想办法将这个家伙也给提拔成侍中?好像不用自己操心,历史上就是这段时间,他就被调入尚书台了……
想想,长安乃大汉西京,藏龙卧虎之地,还有那些遭逢大乱收敛起羽翼的逸才们。嗯,对了,这年头更有一些有真材实料的寒门士子,正窝在一小县寺(衙门)中当一小吏,自己也不能放过……
嗯,名宿大儒卢植据说还没离开长安,皇甫嵩也不能放过,还有那位在中牟县组织义兵的朱儁朱老爷子……
想着想着,刘协突然发现自己打开出宫大门后,竟然还有很多翻盘的大事可以做。不过,就是这样胡思乱想着,他便觉得脑袋开始昏昏沉起来,一不小心,脑袋一歪,他又睡了过去。
这一睡,小半个月就此过去。当然,并不是刘协一觉睡了那么久,而是这小半月里,他实在太安静了。
禁中没有他的消息,外朝更没有他的身影,所有人都知道刘协龙体抱恙正在修养,但当所有大臣看到刘协头上那一圈圈裹得严严实实的纱布、再得知董卓在刘协身体抱恙前出没过禁中后,所有人都很有默契地保持了沉默。只是,朝堂上那暗暗涌动的阴谋,却因为刘协而变得更加湍急了起来。
长安城中,司徒府。
宵禁时辰未到,华灯初上,正是那些朝臣战战兢兢平安过完一天的时候。此时在正厅之内,仆役们正忙着打扫杯盘狼藉的宴会,几张小桌上还剩着许多吃食,看起来客人们漫不经心,并没太多食欲。
正厅后转过一条走廊和一处小花园,几名黑衣仆从在庭院里或隐或现,再往里便是当朝司徒王允的内宅。内宅之中,除了王允之外,还有几个人。他们并没有像平时议事一样跪在茵毯上,而是不约而同地围在王允身旁,表情颇为凝重。
今日是王允的寿辰,众朝臣自来恭贺了一番。不过,其实只有在座人知晓,王允的生日根本不是今天。
王允今年五十四年,这个年代在汉代已经属于步入晚年的人了。但王允之所以看来苍老的缘故,不是他的岁数或头上花白的颜色,而是他额上条条深如刀刻一般的皱纹,这些皱纹让他看起来刻板而刚硬,而下塌的眼袋和佝偻的身体却明确告之众人,他很累。在与董卓虚以委蛇、斗智斗勇的日子,他稍一失神就是万劫不复的局面。
“公业,你说得不错,关东联军的确不是董卓的对手,他们竟然全盘解散回关东了。”王允痛苦地说道,事实上,讨董联军早在四月份就解散了,但董卓隔绝关中,他们直到这个时候才得知这条消息。
“现在,我们只能靠自己了。”席下一人同样唉声叹气,这人就是王允刚才提到的郑泰,郑公业。他是大汉的尚书郎,在关东联军与董卓交战的时候就曾一针见血指出:张邈是个忠厚长者,坐在堂上,眼睛都不会东张西望;孔伷只会高谈阔论,褒贬是非;这些人全无军事才能。如果强来对阵,他们将各自保存实力,以观成败,不肯同心合力,共进共退。而且关东地区太平的时间已很长,百姓不熟悉作战,根本就不是董卓虎狼之师的对手。
“不,他们不能这样!”一年轻人闻言十分激愤,高声说道:“陛下被董卓欺凌,性命不保,如今连外朝都不敢出。我汉室江山传承四百余载,岂能就此被董卓那匹夫荼毒?!”
王允回头看了他一眼,他明白这年轻人的激愤。这人名叫刘和,乃大汉侍中。不过,他还有一个身份,那便是当朝大司马、幽州牧刘虞的儿子,正统的汉室皇亲!
“哎,我等也不愿如此看着大汉江山毁于一旦,可董卓兵威将凶,我等亦无可奈何啊……”王允愁眉苦脸说出这句,也不知是在安慰刘和,还是在自怨自艾。
刘和一时气馁,亦毫无计策。可就在此时,堂下一声音却悠悠响起,令满堂之人立时色变。
“诸公空再次嗟叹,难道就能咒死董卓?我有一计,虽凶险万分,却可令诸公愁事皆休!”
王允急向声音源头望去,只见荀攸荀公达单手擎着一酒樽,黑白分明的眼中正迸发着一阵阵杀机。王允心中突然一动,想到了什么,轻轻问道:“公达,你是说?……”
“不错,正是刺杀董卓!”荀攸重重将酒樽一放,语气冰冷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