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闹过后,人们开始依次上香,有的祈祷风调雨顺,有的祈祷国泰民安,有的祈祷家和万事兴,也有的祈祷添子添孙。
总之形形色色的人都有,各种各样的愿望也都有。我第一次站在神仙的立场来看待芸芸众生,感觉特别别扭,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奇怪的感觉。
人们上完香之后也就各自散去,留下了红砖绿瓦的崭新庙宇,和我这尊张冠李戴的泥胎神像,还有那群做法事的道士。
老道士道号叫无极,是一个颇有修为的道人,驻扎在渔村十几里外的一处叫清风道观的庙宇之中。他带来的小道士一共有五个,都是他的徒弟。
无极道人年纪颇大,鹤发童颜,特别是那一双眉毛,又白又长,垂到了嘴角处。
虽然老道颇有道行,但是年事已高,今天又主持了开关大典,此刻已经累了。
盘坐在蒲团之上,依次叫来几个徒弟。这几个徒弟道号分别叫:宣家,宣吉,宣易,宣统,宣蓝。年纪各异,最大的就是这宣蓝道士,已经有十八岁了,长的是眉清目秀,是难得一见的美男子。
刚刚在做法事的过程中,没少引起村子中怀春少女的注意,甚至有大胆的还明目张胆的冲着宣蓝道士挤眉弄眼,暗送秋波。
不过别看这宣蓝道士年纪不大,道法修为倒是不低,算是深得无极老道的真传。面对红尘俗世,那是不闻不问,不看不想,年纪轻轻就修得一副如此超脱的心境,真是资质过人。
这让同样修道的我颇为汗颜,我曾经一度觉得自己的修为在同届之中算是比较出彩的,和他一比感觉有些羞愧。毕竟修道还是修心修身,道法本身并不是修道中人最为看重的部分。
无极道人对其他几个小道士交代了几句之后就让他们各自散去,唯独留下这宣蓝道士。让其盘坐在自己身边,此刻无极老道睁开紧闭的双眼,透过窗户看向这茫茫的星空道:“宣蓝你是我教过最有悟性的弟子,将来定能获得我的真传。”
宣蓝俯首帖耳连声道:“不敢不敢,师傅谬赞了,弟子乃是愚钝之人。修行十几载,接触到的不过是三千大道的皮毛罢了。”
无极老道摆了摆手道:“宣蓝你不必过谦,为师且问你,你对着天下大势有何看法?”
宣蓝听后陷入了沉思之中,宣蓝可不是自愿出家当道士,如今天下那是战火纷飞。宣蓝就是战争之中的弃婴,在一次大战之中,死了很多人。胜利方觉得过意不去,于是派人找到了无极老道,让他到战场上做法事超度亡魂。
无极老道看着那尸横遍野的战场,悲伤的哀鸣道:“入则无法家拂士,出则无敌国外患者,国恒亡。”无极老道这一句诗词刚刚念完,就听得耳边传来孩童的哭啼之声。
寻声找去,在一堆尸体中找到了刚刚一岁的小宣蓝。说实在无极老道当时也很震惊,这样惨烈的战斗之中,这小孩是怎么活下来的。
本着慈悲精神,无极老道收养了小宣蓝,并且在他七岁那年给他自由选择。第一留下来做他的徒弟,继续学习道法。第二就是出世闯荡,福祸自己承受。宣蓝的选择毫无疑问,他大心眼了不喜欢现在这个兵荒马乱的时代,自然是不愿意下山。
无极老道当时觉得挺欣慰的,毕竟这孩子是他从小养大的,能留在自己身边也是一件他喜闻乐见的事情。可是随着相处的时间越来越长,无极老道发现了宣蓝的心结所在,他有厌世情节。
修道是为了济世度人,厌世这可不行,如果不加以调教,怕他今后会惹来心魔。不但不能修成正果,恐怕还会危害世人。
近日来无极老道感觉自己时日无多,就打算趁着今天和悬蓝谈谈心,希望化解了他这份厌世情节,所以故此一问。
可是宣蓝沉默了许久,皱眉苏展,又皱眉又苏展,可是最终说不出一个字来。无极道人是了解宣蓝的,知道他此刻也在做着是思想斗争。
可是如果不加把火,就靠宣蓝自己的意志恐怕是难有成效。于是继续说道:“如今天下大势纷纷扰扰,兵荒马乱各大军阀各自为战,导致民不聊生。就连这偏僻的东海之滨,也即将面对战乱的威胁。”
宣蓝愁眉紧锁道:“师傅你就告诉我我应该怎么做就好了。”
无极老道长叹一声道:“这里不日将迎来大灾,我希望你就在这里,陪着这里的乡亲父老一起度过此灾难,你意下如何?”
宣蓝赶紧起身,冲着无极老道行礼道:“谨遵使命。”
至此之后宣蓝便留在了我这座捡来寺担任庙祝,负责洗洗扫扫,一日三点给我上上香,给油灯添油。剩下的时间这闷油瓶总是躲在自己的厢房之中打坐修行,有的时候一座就是好几个时辰不出来。
平时也一句话不说,这可把我给闷坏了,适合做神像的应该是他才对。像我这样的多动症少年,这样长时间不能说话不能动,太折磨了。
好在平静的日子并没有持续太久,有一日天刚闷闷亮,宣蓝正在大殿之中做早课。就听得寺庙外面,传来了一连串清脆的爆炸声,这种声音和鞭炮声很不一样,听起来很像枪声。
枪声响起之后,道馆的大门被人一脚踢开,发出了一声巨响。宣蓝猛的睁开眼睛,长长的叹了口气,抬头看了一眼神像也就是我。
缓缓的开口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看了师傅说的劫难还是来了,放心吧。我在其位忠其职,一定会保护下您和这个道馆平安无事的。”
他这话刚刚说完,就有一伙穿着淡蓝色军装的人冲入了大殿,这些人手中都提着长柄步枪,此刻枪头对准了宣蓝道士,顷刻间就将他给包围了。
气氛一瞬间就降到了冰点,四周的一切安静的可怕。连我都位宣蓝道士捏了把汗,这些兵痞可不是什么好人,而且在这乱世之中人命贱如狗。
他们杀人从来不将道理,也不信什么王法,就是一群披着羊皮的恶狼。不过宣蓝道士不愧是得道之人,心理素质非常过硬,面对着数十把枪居然浑然不惧,傲然挺立。
“你们干什么,宣蓝先生可是得道高人,你们居然敢拿枪指着他,是不是不想活了,快退下去!”一声爆喝响起,一个穿着笔挺军装的男子走了进来,此人嘴上叼着一根烟斗。
说起话来是不怒自威,此人就是占领了这一片领地的王司令。此人原来是军阀林司令的手下,因为不满林司令的做法,从林司令的手下分裂了出来,现在独挑大梁自己占山为王,当起了万恶的军阀。
“呵呵呵,宣蓝先生是吧。我是您师傅推荐来的,无极师傅年事已高。他说他腿脚不便就不出山了,于是我就让他永远别站起来了。他像我推荐的你,说你得到了他的真传,能帮我的忙,你不会也腿脚不便吧。”王司令一边说话,一边抽出军刀,对着宣蓝的双脚就比划了起来。
认识王司令的人都知道,王司令可是出了名的笑面虎,说话客客气气的面带微笑,但是下黑手从来不手软。当年在作战会议上,林司令坐镇,听取各方意见,此人直接拔枪对准林司令的脑袋来了两枪,转身扬长而去。
此刻宣蓝口中要是说出半个王司令不想听的话,这双腿怕是就保不住了。一想到自己师傅无极道人居然被此恶人砍去了双腿,宣蓝就气的牙痒痒的。
此刻宣蓝也知道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所以他并没有说话,而是点了点头。王司令满意的哈哈大笑道:“识时务者为俊杰,宣蓝先生果然识时务。其实我来找你也没什么大事,就想让你替我出一趟海。”
事情要倒回两个多月前,王司令手下的一艘渔船在海上失踪了,这是一艘长途的大渔船,负责去远海捞鱼的。出航之前的规划是七天后回港,可是这海上风平浪静的,直到第十天,依旧没有看到这艘渔船回港。
这些军阀们拥兵自立为祸一方,为了自己骄奢淫逸的生活,和养的起手下这群兵痞子,自然各有各的营生。比较赚钱的就是做大烟,开赌场,开窑子。但是这些生意也是要因地制宜,像王司令这样靠海为生的人,自然就做起了走私生意。
说到这事,王司令就火上眉梢,踢翻了供桌指着神像大骂道:“草麻麻的,一出这破事,谁都不肯下海,这让老子的生意怎么办,耽搁一分钟就损失好几百个银元。今天早上刚刚击毙了几个,我这一枪下去,脑袋和西瓜一样,鲜血喷了一地……”
宣蓝不愿意听王司令说他的血腥屠杀经历,于是打断道:“不就是失踪了一艘船么?应该不至于吧。”
一边说一边看着得意洋洋的王司令,此人放着腰间的手枪不用,反而用手比划了一个手枪的手势。用手指低着宣蓝的下巴,宣蓝鼻息之中都是火药和烟草的味道,让他很不舒服。明明此人就满身血腥,但是确将自己收拾的很干净,看起来人模狗样的。
“宣蓝先生,我就敞开天窗说亮话。我不是要你找那一艘失踪的渔船到底去了哪里。”一边说一边将手指从宣蓝的下巴移到了宣蓝的眉心之上,口中发出碰的一声,好像开了一枪的样子。“因为那艘渔船他自己回来了。”
原来这艘渔船失踪了快两个月之后,有一天有人突然再港口附近看到了它。马上通知了王司令,王司令派遣小分队将渔船拉了回港,毕竟这渔船表面看起来并没有什么伤痕,一艘渔船也值不少钱,能省就省吧。船是回来了,可是船上的船员,加上水手,一共几十号人不知所踪。
“这村子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宣蓝先生没有听说过?”王司令一边说话,一边用叫将香炉给踢翻了,香灰撒了一地。“他们说这船是鬼船,得罪了水鬼,船上所有人都被水鬼抓去抵命了。所以没有龙王爷的首肯,没有一个人敢出海。”
宣蓝知道渔民们是非常敬畏鬼神的,他们另可饿死,另可远走他乡,另可去做长工。也绝对不敢违背大海的意志,这艘鬼船在他们看来就是大海的森冷的警告。如果不能平息大海的愤怒,是绝对没有人敢下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