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堂士大夫傻眼了,刘宏傻眼了,甚至杨赐也揉了揉眼睛,感觉自己眼花了、耳聋了:怪事儿年年有,怎么今年格外多啊?时代变化太快,是我老杨跟不上潮流了吗?
当然,这一刹那的惊愕浮现杨赐的脑际不过一息,他知道这三位绝不可能这样坐以待毙的。单说曹嵩这家伙,就肯定不是引颈待戮的主儿。
曹嵩这里,从他那个宦官老爹曹腾开始,就是朝堂有名的不倒翁。曹腾用事宫中三十年,历任安帝、顺帝、冲帝、质帝、桓帝五位帝皇,又经党锢、梁冀跋扈之祸,皆毫发无伤,那油滑的手段可谓无人能及。
继承了曹腾爵位的曹嵩,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在家伙一生也可谓多灾多难,却总能枯木逢春。若说这样的人会安心等死,杨赐宁愿相信汉朝的猪都生活在树上的。更何况,这三人之后,还有一位杨赐已然意识到的另一位异才。有那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年轻人在,杨赐总觉得,他不会这么轻易让士大夫得逞的。
虽然,杨赐并不清楚他为何会知道那个年轻人会这样。但却他感觉得到,身为士族当中的他,却似乎对士大夫没有这个时代应有的敬重和尊崇。可他的智慧,却不容杨赐忽视。
果然,就在众士大夫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曹嵩就带着一丝诡异的笑意,对着刘宏继续说道:“臣在此欲指控一人,那人虽为名门望族之后,却不念先辈忠义,反而与王甫、曹节二人暗通曲款,尽做吸脓吮痔之举,败坏纲常。此人虽已作古,但亲族尚在,又道貌岸然在此惺惺作态,犹不知耻,此等奸佞一族不除,我大汉难得清明!”
这位一出口,殿堂上的袁绍当即便立了起来:“曹嵩,尔等宦竖遗丑,还有脸在此大放厥词?!”
此时任谁都听得出来,曹嵩控诉那个,正是袁绍名义的老爹,故左中郎将袁成。袁家四世三公当中,唯有袁成当初与王甫、曹节来往甚密,并且,曹嵩说袁成献媚失节一点都没有诬陷他。
可袁绍自小从名门望族之家当中长大、又饱经欺凌,他其实早就明白,袁成一事不过一个家族的弃车保帅之举。牺牲一个袁成,却换来袁家不与宦官结仇,这正是混沌乱世的权益之计。
如今袁成已入土,人死为大,曹嵩却还将此事来污蔑他袁家,怎能让袁绍不激愤莫名!
可曹嵩却只淡淡看了袁绍一眼,丝毫没有搭理袁绍的意思,唯独看向袁逢和袁隗的时候,这个向来低调到几乎默默无闻的人,眼神当中却露出了一抹罕见的锋芒:别说我老曹不给你们袁家面子,我早就知道此番煽动士大夫尽株宦官搞牵连一事,就是你们躲在幕后尽收渔人之利!你们既然都想让我死,我还会忌讳什么你们家的什么死人,跟你们讲什么礼义仁孝?
故此,曹嵩毫不放松,继续冷笑道:“陛下,有此污秽一族存在,大汉岂能有重见天日之时,若陛下欲重整朝纲,这等败坏纲常之族,必然要首当其冲,以正天下,还望陛下明察!”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袁隗和袁逢两人的身上。
“曹鸿胪之言,未免过份。”袁隗虽为袁逢之弟,但谋略辩才皆在袁逢之上,当下转向曹嵩轻责道:“兄长之事,我等暂且不表,隗只想问曹鸿胪一事,您是否乃曹腾之子?”
这一问,可谓以攻为守,犀利明快。无论曹嵩如何回答,皆难逃其罪。他若承认,则为宦官遗丑,自然不用多说。可他若以养子之事来推诿,那他便是不孝之人,更该剥夺了曹腾的爵位并接受欺君之罪。
并且,以袁隗这等后辈,直呼曹嵩养父之名,已是大不敬。由此看来,袁隗对曹嵩诛杀之心已杀机盈天。
可曹嵩却不疾不徐,冷哼一声道:“嵩自乃家父之子,虽无血缘,却胜过父子。可为父之名,岂是你这等忝居高位之人可随意呼唤的?家父迎立先帝有功,用事宫中三十年,从未有过过失,更举贤荐能,种刺史之事,诸位有谁不知?”
曹嵩所言之事,是当初蜀郡太守托送计簿的官吏送礼物贿赂曹嵩,益州刺史种暠在斜谷附近查获了书信,就上书奏告蜀郡太守,并因此弹劾曹腾,请求将他交给廷尉问罪。汉桓帝他知道书信是由外头来的,而曹腾那时候还不知情,根本没收到贿赂,所以汉桓帝也没有怪罪曹腾。
可曹腾对于种暠的弹劾,却非但并不计较,还时时称赞种暠是个能干的官吏。此事在当时成为一段美谈,人人皆称颂曹腾心怀宽广。
此言一出,袁隗一时有些难以招架,毕竟曹腾也算汉代宦官当中的异类,还真的没有做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他们想搞成分论,一棍子敲死所有的宦官,正好撞到曹嵩的枪口上,让人堵得哑口无言。
在加上曹嵩说袁成之事,那是世人皆知的,而袁成攀附的王甫、曹节两人,可都是尽人皆知的宦官恶贼,戕害天下。由此这样一对比,更显得他们不分贤良、弄权作势。
只不过,政治斗争向来不讲什么事实的。此刻的本质问题是士大夫阶层要借用诛杀宦官一事逼刘宏就范,根本不是什么口舌之辩就能扯过去的。由此,袁隗干脆也不跟曹嵩再多言,只是淡淡说了一句:“故中常侍曹腾,与左悺、徐璜并作妖孽,饕餮放横,伤化虐人。天下有目共睹,你只想凭三寸不烂之舌,便向脱罪不成?”
这话听起来便蛮横无礼太多,可谁让人家袁隗现在有蛮横的资本。曹腾是个好宦官又如何,现在士大夫与皇帝的权争已箭在弦上,军权这等暴力机器又大部分掌握在士大夫手中,此刻他们不强硬,还等什么时候再强硬?
而听闻袁隗这般无赖,曹嵩也不再多言,只将目光瞅向了龙位上的刘宏。随着曹嵩这一举动,满殿之人,也都纷纷抬头,等着刘宏裁决。毕竟,他们都知道现在不是袁曹两家的名誉恩怨,而是要看刘宏是否还有什么底牌。
刘宏这时候真将曹嵩恨到骨子里了:你是汉臣啊,是朕的臣子啊,你一家子都死了,朕就能在龙位上多待几天!这时候你还跟袁家争什么争,让朕这么难堪!
在这样的思想驱使下,刘宏丝毫不考虑一项低调的曹嵩,怎么会突然有胆子跟满殿士大夫叫板,当即开口说道:“袁卿所言极是,曹嵩宦竖遗丑,自当除灭以正纲常。此事就依袁卿所奏,将大将军、上军校尉一并扔入大牢,任由袁卿处置!”
这番话,简直就是汉代以来所有君王的侮辱,完全是皇帝向士大夫低头、本末倒置的耻辱。尤其最后不待士大夫开口,他就主动将何进、蹇硕打包一并奉送的话,更像是一个被打服的无赖对强势者讨饶的一副嘴脸。
由此,何进和蹇硕两人脸色不由为之一黯,他两人以前都算是刘宏的走狗,但又是不同派系的敌人。可这次,却罕见地彼此对视一眼,升起了惺惺相惜的感觉。
不过,当曹嵩的眼神也加入之后,他们三人却忽然又微微笑了起来:算算时间,现在差不多好戏也该开场了……
而就在几名侍卫上前,要将这三人拖走的时候,袁术这位原本没资格入殿堂的家伙,却忽然急冲冲地跑了进来,气急败坏地对着满朝公卿大嗓子喊了一句。而这一句,却让所有士大夫一下炸开了锅。
他这一句喊的是:“曹操造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