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大人来访。”家中僮客递来一张名刺,上面清楚写着平淮令、别部司马这等字样。
蹇硕的眉头当即便蹙了起来,他自然知道来人是司马健。整个雒阳城中,姓‘司马’的只有那位左右逢源的年轻人了,可对于这人此时的来访,蹇硕却不知该如何应对。
身为上军校尉且又深得刘宏器重的蹇硕,手眼不能遮天,但闻听到士大夫的动静却还是轻而易举的。但他却怎么也想不到,在此恶劣且关键的时期,这位司马健来寻他能有何事。
蹇硕仔细想了想,他与司马健之间,其实也没什么深交。细算起来,两人其实还有些过节,毕竟司马健刚刚崭露头角,在南阳大破黄巾渠帅波才的时候,他因关注武事,特意联合了张让等人,将司马健唤回了雒阳。而因为那件事,司马健还特意寻了一把宝剑送给自己,作为一位政治场上新人的孝敬之礼。
不过,蹇硕同时也不认为,司马健就是一般庸俗的商贾,会在自己这等大难临头之际,特意跑自己府上来讥讽自己一番。更何况,他昨日遭逢刺杀,今日还能跑自己来讥讽一顿,显然有些吃饱了撑的感觉。故此,略微思索了片刻后,蹇硕还是不大情愿地嘀咕了一声:“有请!”
不多时司马健那叫一个款款而来,只见他头戴通天冠、身穿青色深衣、腰系锦带、足蹬云履,装扮得一丝不苟。虽然脖颈上那一圈纱布分外显眼,但他却离得大老远就躬身一揖道:“蹇大人!别来无恙啊?”
蹇硕一听这话,那蹙起的眉头便越发深锁起来,如今满朝士大夫要尽诛宦官,他蹇硕可是位高权重宦官中硕果仅存,当仁不让的挨斩第一位。司马健却这样不亲假亲、不近假近来客套,表明是来看他笑话的。
不过,毕竟都是政治场中的生物,场面上的事儿还是要做足的。蹇硕随之也客套了一句,将司马健迎进了堂中。可二人招呼打得响亮,坐下来并没有什么志同道合的话,司马健只是问蹇硕最近身体如何啦、有没有和人饮酒聚会啦、家中内眷可安好啦之类的废话,弄得蹇硕满腹狐疑,只好有一搭无一搭地搪塞着。
殊不知司马健这时揣着一肚子心事,来探探这位在这场政治风暴最首当其冲之人的口风。却想不到蹇硕这般能耐缠,自己废话了半天,蹇硕竟然滴水不漏,半点都不主动谈及今日这性命攸关的大事儿。
既然蹇硕这么淡定,司马健也不得不另辟蹊径:“这人各有一好,有人爱文章千古事,有人爱骑猎游天下,有人爱天文观气运,有人爱蹴鞠及时行乐。像我这样的俗人,就喜欢孔方之物了……蹇大人,您有什么爱好吗?”
蹇硕内心煎熬,哪有心情跟司马健谈论这些?想着自己就要上朝之事,借口道:“司马贤弟若无要事,在下便要上朝听政……”后面的话蹇硕没有再说,那逐客令这意思已再明显不过了。
寒暄客套这计划完全失败,司马健这才不得不扯着蹇硕的袖子,直言不讳道:“别啊……蹇大人,不瞒您说,今日在下贸然登门,乃是为了满城风雨之事。百姓皆言士人要清君侧以安天下,不知大人可有耳闻?”
听到这话,蹇硕才知道司马健果然为此事而来,不由愤然大怒道:“司马大人,士人皆讽我等寺人为妖孽,祸害汉室,可我蹇硕自问入宫之后忠君恪守,秉公执事。你若想看我惊恐战栗之丑态,恐怕就要令您失望了!”
司马健最烦蹇硕这种家伙,嘴上说着不要身体却……不是,嘴上说着不怕,可身体却乱颤起来。甭管你到底怕还是怒,你这动作就表明你很在意此事。既然在意,就不能坐下来慢慢聊嘛。你一个宦官,非要搞得跟王越那种自尊心极强到自卑的地步干啥?
不过,事已至此,总算打开话题了。司马健心中一喜,脸上却不动声色,看似信口问道:“既然大人已知此事,不知大人有何应对之策?”
“哼!陛下英明睿智,自能明辨是非,我等清者自清、浊者自浊,又何需鬼蜮伎俩?”
这话一入耳中,司马健当时就思密达了:刘宏靠得住,母猪都能上树好不好?你那位皇帝自然不能同意这种事,可问题是,刘宏那个蠢货,拿什么来阻止?
就凭他的政治威望,还有什么狗屁天子身份?现在士大夫可是憋着百年来的愤怒,豁出命要出这一口气的,再加上冀州王芬那里还想着换皇帝,刘宏真要敢在朝堂上驳回此事,信不信这些士大夫立刻启动换皇帝流程?
别问为什么以前士大夫们没这个胆,可现在就有了。因为现在他们的腰杆子硬了!昨日一番军演,让他们看清了大汉这把刀到底攥在谁的手里,刘宏连句明确的命令都没下达,那些士兵们便已然疯狂杀戮那些宦官。而那位大汉天子,却连一个屁都不敢放,直接屁滚尿流地逃了!
此时的他,估计还躲在深宫当中,想着借用昨日之事来打压一番士大夫。却不知道,士大夫已然翻身一变,准备向他刘宏开刀了!整个大汉王朝,南军昨日尚且如此,而剩下西园八校尉,除了蹇硕和曹操那里凑合两万兵马外,剩下六万大军可都掌握在士大夫手中!
人手中多了一把刀,胆色立刻就会不样。可怜的刘宏,恐怕直到这个时候,还都不知道他究竟犯下了一个多么致命的错误。真以为那些大兵向你表演,就是你的亲兵了?
就这样一位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皇帝,蹇硕还想着靠他来维护世界和平?还不如祈求美国队长穿越过来呢。
但问题是,这话司马健不能明说,由此不能跟蹇硕这只汉灵帝的狗说。由此,他听完这句,起身只喃喃了一句:“在下今日前来,便想为此事寻一解决之道。既然蹇大人胜券在握,那一切就交由天命了,恕在下自作多情,告辞!”说罢这句,司马健头也不回,转身便走。
可还走到厅堂正门的时候,身后就传来了蹇硕的断喝:“你给我站住!”
司马健一听这愠怒的口气,当即敬佩蹇硕是条汉子。虽说他少了男人那部件,可就凭人家这么信任刘宏,忠于汉室,并且听起来还要为自己的不敬找回场子的精神,司马健感觉就该为蹇硕鼓个掌、喝个彩。
可还没等着司马健扭过身对蹇硕表达自己的崇敬之情,忽然就感觉自己的袖子被人拉住了,接着就是蹇硕那一张要多谄媚有多谄媚脸,伸到了自己的眼前,忽然柔声细语道:“司马大人许久不来,怎能这般就离去?”
“我来意不善,想看人的笑话,自然要被人轰出去,纯属活该,纯属活该啊。”司马健一看这情况,那傲娇的小情绪怎能不说来就来?
“何人如此无礼,当有眼无珠!司马大人少年英雄,智谋百出,岂是那种心胸狭隘之人?”这时候的蹇硕,可是在汉朝校尉还没贬值的汉灵帝时代,当着二千石大员的官儿。司马健就算抬出别部司马一职,也不过千石品秩,却被蹇硕再次刻意称呼为大人,明显不是刚才的讥讽,而是一种讨好了。
可司马健却还是止不住傲娇:“可是,有人认为胜负自有天数,看不起我的谋划啊。”嘴上虽然这样说着,但这时司马健的身体也诚实地被蹇硕拉着坐回了席上。
“哎呀,司马贤弟所言差矣,这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而天意向来难明,我们该谋的,还是要谋一谋的嘛……”
“蹇大人,真没想到您竟是如此通达智慧之人。您不当宦官……不是,您天生就是宦官的料儿啊!”司马健震惊了,他真的从来没想到,历史上的蹇硕,竟然是这样的一位蹇硕。
可蹇硕这时脸色却十分尴尬,只能讪讪解释道:“咳咳,宫中生存法则嘛,我也是从底层爬上来的,这等本事儿若没有,岂不早就被吞成了渣?”
嗯,精辟!
果然,能在历史上留下名儿的家伙,都不是什么傻鸟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