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一颗忠心向汉朝,只为陛下而跳动,问心无愧。”司马健毕竟隐藏智力比赵忠高一大截,抢先对着刘宏说道:“臣倒要看看,如臣这般清白如玉之人,赵奸臣究竟如何令白璧蒙羞,颠倒黑白!”
“臣,臣也问心无愧,也想看看司马令如何含血喷人!”赵忠这时候也随后开口,但毕竟晚了一步。
然后剩下张让忽然就成了局外人,他看了看司马健,又看了看满头大汗的赵忠,最后望了望脸色阴沉的刘宏。忽然就深深低下去头,忽然忽视了赵忠轻拉他袖子的小动作,不发一言。
谁都知道,在这个时候,谁先开口,谁就丧失了后发制人的优势。毕竟,人都是善忘的动物,最容易对最先发生的事儿记在脑中。尤其,对于刘宏这样的蠢人。
可惜,从冲突一爆发开始,司马健的演技瞬间就将赵忠甩了几条街。尤其刚才刘宏还亲口叱问司马健,这更让张让看到了刘宏对司马健的在意。毕竟,他们对于这流程再熟悉不过,刘宏越是语气阴森,其实越不想治罪。
事情发展到这里,司马健既然没有将他牵扯进去,很会察言观势的张让,自然不会还上赶着跳进火坑。
“赵常侍,你先来检奏司马卿家,便由你来先说。”刘宏开口,语气听不出什么喜怒。
可赵忠这次可清楚听到,刘宏可没有称呼他为‘娘’,这是一个很不好的信号。然而,事已至此,赵忠也只能硬着头皮往上冲,从怀中掏出了一封奏疏呈给刘宏道:“陛下,这便是司马健怂恿他族内之人诽谤抨议陛下的上书,证据确凿!”
“族内之人?”司马健完全一头雾水,他家里除了司马防这个大爷在当河内太守外,好像就没有人在朝中当官了。难道,他这个大爷,又办了一件猪队友才能办出来的事儿?
想想司马防之前一副愤青、忧国忧民的尿性,司马健真觉得这十分有可能。
可当他听到刘宏轻咦一声,道出‘司马直’这个名字后,却怎么也想不起司马家里还有这么一号人物。
但这并不稀奇,毕竟汉代还是大家族聚居的时代,他有个没见过面的远方叔叔大爷什么的,并不算什么。就像荀攸比荀彧还大几岁,可荀彧却是荀攸的叔叔一样,古代的大家族就是这样。
可猛然揭过这茬儿,当司马健真正想起司马直是谁的时候,他的脸色骤然便苍白起来!——这个司马直,还真是司马家族的人,并且在历史上真的痛骂过刘宏!
事情,还得从修葺南宫宫殿那些木材山石事说起。
由于宦官们将修理南宫宫殿当成了大捞特捞的借口,很多木材山石就在倒倒卖卖之间被宦官压榨出巨额的财富,刘宏的美丽宫殿,自然也就拖了很久没有开工。毕竟,谁都知道,宫殿一日不修,就是宦官们的摇钱树。
但宦官们只想发财,不想修宫殿,真把刘宏惹急了。都说了,再苦也不能苦皇帝。他等了这么久,宫殿还没开工,这怎么了得?
于是刘宏就准备问责了。只不过,刘宏问责的对象,不是宦官,而是地方各州郡。他派出骑兵卫士,到地方催赶任务。州郡们看到眼前这一切,无限悲苦,涌上心头,却无处诉说。
百姓骂地方官,都是会欺负人的狗官。地方官心里苦,想骂狗皇帝不开眼又被宦官阻住了言路,还谁骂就整人。然后,他们就只能被宦官刮了一层又一层,还要到处咬人,咬得他们鬼哭狼嚎,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骂不能解决问题,解决问题,还得是真金白银。
因为宦官告诉宫殿迟迟不修的理由,是资金还没有到位。刘宏有了每亩加十钱的先例后,无师自通又想出了最新的整人条例:各州长及郡长,凡是升迁或是调动工作的,一律先交纳修宫费用。
浑蛋刘宏头上这颗脑袋,真不是盖的。在宦官的操作下,他天才地告诉地方官,交纳修宫费,不是一刀切。油水多的州郡,必须多交,就是交到两三千万钱,他也不会嫌多。油水少的地方,少交一些也是可以理解的。
为此,刘宏专门成立了一个叫“西园官邸”的机构,负责收取修宫殿的钱。
他要求地方官员,上任之前必须到西园官邸讲好价钱,讲好就可以去上任。讲不好的呢,你也不能辞职,必须去上任。必须上任,也就是逼你必须交钱。
那些不接受升调的官员,多数是一些清廉人士。他们为官清正,没有钱,所以交不起,这是其一;为官正直,家族有钱的,也不想交这个钱,那样会让天下名士耻笑了,这是其二。
但是没钱可交,或者有钱不想交的人,必须接受政府任命,结果会怎么样呢?
结果就是司马直出现了。
司马直是河内人,跟司马健同乡。这样算来,他们是一族的可能性大大加强。那时他被调任钜鹿郡任郡长,他这人清正廉洁,不与人同流合污。宦官们也知道,要从这种人身上榨油水,是榨不出啥玩意儿来的。所以就假惺惺地派人告诉司马直:我知道你没钱,所以就特别优待你,只要捐三百万钱,就可以上任了。
司马直接到任命书,一看这交易价钱,脑袋就热了,惆怅无比地自言自语:身为父母官,不为百姓做事,却为谋身而迎合污世,这事怎么是人干的呢?
司马直决定辞职。上奏宣称有病,不能赴任。然而,奏书交上去后,很快就被上面驳回了。没有理由,就是有病也要接受任职。
玩的就是潜规则。换句话来说,不管你当不当这个官,三百万钱是必须交上去的。
司马直只好上路了。
他是带着悲壮的心情启程的,一路走一路叹息,光阴飞转,山水无情。在一个没有理想、没有价值的时代,选择反抗,犹如飞蛾扑火,死路一条。不反抗,也是死路一条。难道这世界,提供给读书人的道路,不是黑,就是死吗?
如果是死,他宁愿以死的姿势,控诉皇帝。果真,司马直就写了一道奏书,把刘宏从头到尾地骂了一遍。骂完之后,他就自杀了。
然后,司马健的眼圈儿就红了,这一次,他是真红了:他自然为司马直的刚烈而痛惜,但更为这群宦官而咬牙切齿!世人只看到一个司马直为了反抗这浊浊污世而殉身,但不要忘了,司马直可是士大夫,是这个时代的统治阶层,在他底下还有无数受压迫的贫民百姓!
宦官修葺南宫之事,逼得司马直这样的清官都自杀了,那可想而知,那些看不见的,被各地贪官污吏逼得家破人亡、妻离子散的百姓,该有多少?!
那是一个想想都觉得头皮发麻的数字,是让人看到估计就会铤而走险的一副场景!而这一切的根源,就是这些宦官们嫌他们的钱太少了!毁天下之公而饱私囊,并且还要将所有敢反抗的人,都一一打击报复……呵呵。
司马健这一刻心中忽然就有了明悟:即便没有游戏系统的任务,他也要将这件事儿干净利落地摆平!纵然这次拼得鱼死网破,也得溅宦官们一身血!
再然后,司马健微微抬起头,就被一卷竹简狠狠砸在了脑袋上。映入司马健眼帘的,是刘宏那气急败坏、丑陋恶心的咆哮:“司马健,这就是你们司马一族对朕的态度,你就是这么一片忠心向着朕的?!”
而司马健却不发一言,他缓缓捡起地上的竹简,看着竹简上那一笔一划宛如刀刻的笔锋,似乎看到了一个英魂在对着黑暗的长空控诉呐喊。然后,不待所有人惊诧,司马健便自行站了起来,平静而沉稳,有着一种居高临下的从容:“难道,不该骂吗?”
是啊,难道,不该骂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