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步走在雒阳宽阔的街道上,司马健望着这足以令十二辆马车并驾而驰的街道赞叹不已。此时街道上还有一层薄薄的积雪,但阳光却很明媚,照耀在洛水那已然结冰的水面上再被反射开去,格外让人感到明亮。
沿着湿漉漉的青石砖上走着,回头甚至还能看到覆盖了一层白雪的邙山,更别有一番说不出的冬日景色。
下雪的时候一般不怎么冷,消雪的时候反而会很冷。但就算是如此冷的天气里,也没有挡住雒阳的繁华。这地方本来就是这个时代最繁荣的城市,其优越的地利位置和运河,使得雒阳四通八达,成为天下南北商贸往来的要津、天下衢心。
熙熙攘攘的全是东来西去的车马……有驮着圆滚滚粮袋子,成队络绎而来的驴队,有满载木炭的独轮车,有装着猪羊的大车。除了这些来自郊区的物产外,还有从蜀中来的布帛清茶、笔墨纸砚;从西北来的羊毛、从洛下来的黄醅、香药……
其实又何止这一条路,在通往雒阳各座城门的各条路上,都在上演着同样的画面。像输血一样,将四面八方的姜桂藁谷,丝帛布缕,鲐鲰鲍鲤,酿盐醯豉,米麦杂粮……无所不有,不可殚纪,一一输入大汉东京雒阳城,使得东京变得无比鲜活。
之所以会出现这些景象,跟司马健其实也是有一点关系的。自从司马健成功给刘宏陛下洗脑后,大兴商业捞大钱的思想就牢牢印在了刘宏脑子里,他原本就骄奢淫逸、过着穷奢极侈的生活,对金钱需求量极大。思维一旦打开,那心眼可就活泛起来了。
刘宏是懂一点生意的,虽然他大部分生意都只是在卖官儿,但这并不妨碍他知晓最简单的商业道理。至少,他也明白,生意是要活的、要流通的,做生意也不能只做半天挣半天的钱。
有鉴于此,刘宏几番在朝堂上跟士大夫吵得不可开交,要打破‘城中设市’及‘午时开市、日落散市’的常规限制,要胆子放大些、步子迈大点,将市扩散至雒阳大街小巷,以及开放夜市与早市。
满堂士大夫自然不同意,但关键时候,还是宦官们起了作用。这些家伙的门客们,仗着皇帝支持、主子阴毒,就让七大姑四大舅一类的人跟朝廷法制对着干。刘宏见有了帮腔的,自然对宦官包庇保护那些门客的事儿,开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商业这种活动,其实就跟洪水差不多,一旦有那么一丁点口子,就能爆发出无穷的力量。摊上这样只看市赋的皇帝,士大夫们即便想天天上街当城管,也抓不尽那些渴望着多一口吃食的百姓。由此渐渐下来,士大夫也就眼不见为净,装作什么都没看到了。
到了最后,刘宏还真这等无赖的手段,取得了朝堂上为数不多的胜利,将自己的商业理念第一次推广在了雒阳城。
自此之后,雒阳街道上的屋宇便鳞次栉比,尽是各色商铺店面。如针铺、颜色铺、牙梳铺、头面铺、刷牙铺、头巾铺、药铺、七宝铺等等如雨后春笋般冒头儿出来……斑杂混乱,不可数计。而由此诞生的第一项好处,就是刘宏陛下不再南宫里玩商人买卖的游戏了,因为他觉得来到真实的商业街,更能体验生活。
也由此,纵然天气清冷,可大街上,司马健却看到行人摩肩接踵、川流不息,有看街景的士子、有骑马的官吏、有叫卖的小贩、有乘坐轿子的大家眷属、有身负背篓的行脚僧人、有问路的外乡游客、有听说书的街巷小儿、有酒楼中狂饮的豪门子弟、有城边行乞的残疾老人……男女老幼,士农工商,三教九流,尽汇集于这雒阳城内的街道上,共同演绎出一副乱世下畸形的虚荣图画。
这种感觉,并没有让司马健感到多少欣慰和喜悦。甚至,他反而有一种很深的恐惧。因为,他似乎看到了一场末日下的狂欢,以及群魔乱舞下的疯乱。除却这些,就还剩下那一抹深深隐藏在心底‘商女不知亡国恨’的担忧。
毕竟,眼下看来,无论是朝堂还是整个雒阳城,上上下下都弥漫着焦躁、虚假、昙花一现的气氛——根本不正,一切借机滋长出来的繁华,就可能只是一场过眼云烟了。
昨日,就是下雪的那一日,朝会上的决议已经出来了。
轰轰烈烈的黄巾大乱终于被镇压下去后,朝廷晋封皇甫嵩为左车骑将军、朱儁为右车骑将军。冀州那边,曹操力战有功,转任兖州济南相,成为封疆之吏。还有一些司马健几乎没听过名字的家伙,什么秦颉正式受命担任南阳太守,苏代、贝羽、赵慈等人官封县令、县长。
唯独让司马健能记得名字的,是孙坚这时候也开始崭露头角,宛城一战打出了自己的名号,被朝廷拜为别部司马。
本来,司马健不想在意这些人,可无意间嘴贱向曹炽问了一下那些人,他才知道那些什么苏代、贝羽、赵慈一类的人,原来都跟秦颉一样是地方上的土豪。但这些原本毒害大汉王朝的恶瘤,却踩着黄巾军的累累尸骨上,建立了实实在在的军功,被朝廷任命了官职。
那些人可不是一个两个,而是在各州各郡数不尽数。然后,傻子也看得出,如此一来,大汉自然为以后的豪强割据埋下了隐患。
面对这等情况,司马健忧心忡忡,当即又一次跑到了刘宏面前,义正言辞地质问刘宏:“你怎么能这么干呢?这样做,你知道有多……多大快人心嘛。臣此番前来,没啥大事儿,就是忽然想起了有三个兄弟,他们也在冀州杀黄巾立过功的,只因董卓那王八蛋狗眼看人低,才没给您汇报……”
然后,司马健就把刘备、关羽、张飞这三人的名字告诉了刘宏。
改变这个天下,司马健可没那个本事儿,至少目前还没有。但改变一下自己及自己以后的命运,他还是会不遗余力的。不管怎么说,刘关张这三兄弟也是三国时代的绝对主角,司马健开镖局的,讲究的就是多条朋友多条路,这时候能光动动嘴巴就能让三兄弟记得他的好,何乐而不为呢?
无论怎么说,他司马健也是这样被袁家对待过的。就算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既然明知那三人是潜力股,那此时不投资又待何时?——当然,这事儿不能当活雷锋!司马健当即就让自己的镖局给刘备送去了一封信,让刘备在感受到天上掉馅儿饼的同时,还清楚看到掉下‘司马健’这个金灿灿的名字。
毕竟,这份投资的结果,让刘备一下就少奋斗了十年。他由此当上了最名正言顺平原县的县令,而不是后来通过公孙瓒再由董卓同意的伪县令。管理的地方虽然不大,但品秩却要比司马健那个平淮令还要高。
嗯,不错,如今的司马健也成了有官身的人了……
大汉皇帝刘宏在朝堂将司马健从头至尾的功绩都拿了出来,从南至北那些实实在在的功劳,以及司马健勾搭到曹嵩、何进、袁家这几头大鳄的势,还是使得满堂大哗。
不过,最后一听说皇帝原来只给司马健一个低俗的平淮令小官儿后,士大夫的讻讻反驳浪潮终于平静了一下下,让他如愿以偿地当上了那个梦寐以求的工商局局长。
“你这样的奸臣,真的当上了朝廷里的官儿?”宗员也升官儿了,但面对司马健,他却没有半点官架子,反而一副跟司马健一模一样天下将亡的惆怅。
“你不是说,咱大汉朝堂里,就缺我这样的一位奸臣吗?难道,你不想让我拯救天下吗?”司马健有些怀疑,他真不知道宗员为何那么口是心非。
但宗员却给了司马健一个听起来很有逻辑味道的回答:“正因为你这样的奸臣,真的当了官,我就越来越感到,这天下要亡了……”
“狗屁!”走到了目的地廷尉门口,司马健这位六百石的平淮令,一脚踹在了新任食俸二千石度辽将军的屁股上,义愤填膺地说道:“没有我这样的奸臣,就凭你,能救出卢师这样的忠臣?!”
“可是,你却救不了全天下所有的忠臣……”宗员没有还手,他伸手微微一指,面露哀伤。
而远处,真的又一位‘忠臣’,被装入囚车送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