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健有些后悔自己没有带香,不能为庞涓燃香祭奠一下。不过转念一想,庞涓一生戎马倥偬,应该也是不拘虚礼小节之人。
虽然庞涓的确陷害过孙膑,但那应该是他心理当中的一处阴暗面。每个人都不是圣人,他人更没有资格以偏概全,单凭自己是非善恶的道德绑架,就将庞涓曲解为一个十恶不赦的小人。
统兵御下、征战沙场的将军,性格方面应该还是快意恩仇多一些的。司马健想了想,转而将自己那没喝完的竹筒酒拿了过来,再度打开石棺,对着庞涓的尸骸略带一丝慨然说道:“庞将军,晚辈与你素不相识,也不想纠结您与孙膑那前尘往事。这一筒酒,只敬你一生征战、马革裹尸的壮烈,不空负上将军之名,请您饮好!”
说罢这话,司马健将竹筒当中的酒尽数倒入庞涓尸身上。也不管人家庞涓的酒量如何,是否会被这一番倾倒给灌醉了。祭酒之后,司马健又恭恭敬敬地再向庞涓磕了三个头,才起身将庞涓身上插着的那些利刃一一拔了下来。
每拔出一柄利刃,司马健的心也就随之沉郁一分,不足一炷香的时间,司马健便从庞涓的尸体上拔出了二十七柄刀剑,可见梁惠王对庞涓的恨有多霸道和无理。但同时,面对这具尸体,他却也微微感觉到一丝怪异,好像自己每拔出一柄利刃,尸体好似也就解脱了一分般。
越拔到最后,司马健就越需要极大的勇气。因为这时候他才发现,庞涓的尸身同那些魏武卒还是有所不同的。虽然这具尸体上同样可以看到骨架,但他骨架上却有着一丝极其薄的血色皮肤包裹着。也就是如此,那些刀剑才可以插在庞涓的身上不至于倾倒。
并且,随着庞涓身上的利刃越来越少,司马健也越发感觉这具尸体好像正逐渐焕发起生机来……不,那不是生机,而是一种说不出的、好像禁锢被破解前的那种急迫和挣扎。这种错觉令司马健的手越来越迟疑,他定定看着庞涓的尸体,蓦然就感觉,若没有铁链的束缚,这具尸体立刻就可以翻身坐起来一样。
剩下最后三口利刃之后,司马健就再也没有胆子拔下去了。因为这个时候,他已经清晰看到了那尸体的颤动。并且,整个耳室当中不知从何发出了一声犹如人大梦初醒时的那种叹息。那声音当中没有半丝疲惫,有的,只是困顿数百年后的滔天的怨恨和杀意。
司马健这时完全慌了,他已经开始后悔自己一时的冲动。毕竟,崇慕名将的情节不能当饭吃,更不能当命使。梁惠王的确不是个东西,但他毕竟将庞涓困在了石棺当中。庞涓生前也的确是名将,但这并不保证,名将就不会恩将仇报啊……更何况,此刻的庞涓还是连脑袋都没有的一具无头尸身:脑子都没了,谁知道他会想什么啊!
“庞将军,晚辈想了想,我还有一个小兄弟杳无音信呢。那孩子命苦,说不定现在还没有吃饭呢,我得喊他回来吃饭了……”司马健讷讷向后退了起来,虽然逃生事大,但为了逃生反而先将自己的命枉送掉,那就太不划算了。
幸好,听了司马健这番话后,庞涓的尸体并没有太大的表示。也没有司马健想象中那尸身陡然挣扎,或者耳室传来那怨厉的凄吼。尸体就静静躺在石棺中,好似根本没被人惊扰过一般。
司马健这才有些放心,可目光刚一从庞涓的尸体上收回,看清眼前的状况后。他忽然就愣住了,一股极度的寒意,一下子就从他的脚底心冲上了脑门儿!
因为,这个时候他才发现,自己的脖颈上,已经被架上了两柄战戈。同时,还有数柄青铜剑指着自己身体上的要害部位。而这些兵器的主人,竟然是自己一直没留意的魏武卒!
司马健根本不知道这些魏武卒是什么时候复活过来的,更不知道,他们为何做这些的时候,能够连一点声音都不发出。他唯一知道的,就是被这些骷髅武士用刀戈逼迫着,那感觉让他整个脑袋都炸了起来,尤其更恐怖的是,那些魏武卒一双双腐烂而孔洞的眼睛里,好像还都闪着一种冷幽而无情的光。
这个场景,就跟司马健在前世某个盗墓电影当中看到的一模一样。他那时十分怀疑,一个正常人遇到这种诡异的事儿,那神经该多么粗大如钢丝,还能保持处变不惊。反正这时司马健保证,要不是他膀胱功能还算不错,早就又尿了一裤子。
牙齿在上下打颤儿,大脑更是一片混沌。司马健拼命组织着语言,可说出来的话,却让恨不得自己都抽自己一嘴巴:“各位大哥,我们往日无仇、近日无怨的,你们这么跟小弟开玩笑干什么嘛……有话好好说呗,大家都是讲道理、爱和平的古代和谐人士……”
这句话换来的代价,是两柄战戈忽然扯动了一下,立刻在司马健的脖颈上划出了两道细细的血线。司马健一痛之下,才知道人家根本不是在跟他开玩笑……并且,人家都成骷髅了、声带早就没有了,还怎么说话?这不是指着和尚骂秃子,指着阳痿患者说不行嘛!
自己这脑残行为,简直就是在花式作死啊!
“别别别……大哥们,小弟知道错了!”司马健一膝盖就跪在了地上,什么男儿膝下有黄金,跟小命儿比起来那全是狗屁。但跪下来后,事情仍旧陷入僵局,他急速转了一圈儿大脑后,才看到石棺恍然大悟道:“你们是想让我将庞将军解救出来?”
这话一出口,果然脖子上那两柄战戈就收了回去。司马健这时候还是满脑子浆糊,只想到那战戈都在墓室里几百年来,自己被割了两个口子,用不用打个破伤风什么的。于是,思维一混乱,他又张嘴说了一句十分没有水平的话:“大哥们,你们既然都已经复活了,为啥不亲自动手?”
说完这话,司马健立刻就真抽了自己一嘴巴:虽然他不知道原因,但这些魏武卒不亲自动手,肯定是因为所以自有道理的。人家又根本不能说话,怎么跟自己解释?再说,现在刀把子在人家手上,用得着给自己解释吗?!
果然,下一瞬,司马健就感到自己的屁股被人狠狠踹了一脚,然后自己就趴在了石棺旁边。在周围那四个虎视眈眈的武卒逼迫下,司马健颤颤巍巍地将剩下那三柄利刃拔了出来。
就在最后一柄利刃拔出来的时候,司马健猛然就感到这耳室中的气氛立刻变得不一样起来。那种感觉,就好像空气一下子被抽空了一样,让人感到强烈的窒息感。可同时,阴风忽然大作,刮得耳中当中那铜铃叮铃铃乱响起来。司马健用袖袍遮住自己的脸,仍旧感觉自己就跟狂风大雨中的小鹌鹑一样,无助而可怜。
下一瞬,司马健亲眼看到刚才那四个魏武卒齐齐向后退了几步。心思猛然一闪,司马健本能的危险意识也忽然大作,他反身一个扑倒,就听到身后传来一声犹如爆炸般的声响。接着石块和断裂的锁链扑簌簌落在他的身上,就跟某种酷刑一般,打得司马健鼻涕眼泪都出来了。
终于,当一切回归平静,空气也不再尖啸后。司马健才跟树洞里被吓破胆子的兔子一样,慢慢回头看到了一眼自己的身后。这一看不要紧,看过之后,却让司马健一颗心都飞到了嗓子眼儿,大脑因为这一突如其来的惊吓,差点停止工作让司马健晕倒了过去!
因为,此时就在司马健的身后,庞涓不知何时穿上了一身铁甲,手中还绰上了一条巨大的青铜枪。那一双枯瘦却异常有力的双手,将手中的长枪舞动了一圈,司马健已然看出,庞涓这一枪,显然也是用上了什么猛士技一般。一团乌黑的死亡之气在青铜枪头上萦绕,使得庞涓看起来就像一位好似噬人心魄的鬼将。
然后,那枪猛然便朝下扎了过去!
司马健惊嚎一声,那一刹那,他大脑当中,只想起了一个场景:就是自己前世曾经在烧烤摊上,看过的那被竹签穿透的田鸡……
“希望,这一枪,不要插到自己娇嫩的菊花……”临死前,司马健都没想到,自己的遗言竟然会是这么不壮烈的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