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车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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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兄弟,现在左右无人,你有话可以直接说了吧?”何进坐在军帐主位搓着手,脸上还带着那抹淳朴、不好意思的笑。司马健真可惜军帐中无茶,否则看何进这模样,真可能主动为自己倒茶。

  至于为何会如此,甚至何进之前还为司马健出头而让袁术在帐外跪着,皆因司马健第二次开口的时候,悄悄拉住何进的手,在他的手心里写了一个字。

  那是个宦官的‘宦’字。

  在此之前,司马健一直没有想到什么话题能够打动何进。直到何进劝架的时候,说了一句‘看在他这个国舅爷的份上’,司马健才忽然福灵心至。

  东汉王朝斗争最激烈的,是哪派势力?

  毫无疑问,自然是外戚与宦官这两派。虽说什么士人、武人也不甘寂寞,闹得天下纷扰,但问题是这两派人都不掌权,即便蹦跶地再欢,又有什么用?

  可一旦到了宦官和外戚这里,性质完全就不一样了。他们这两派虽说真没有士人、武人闹出那么大动静,但那可都是动辄抄家灭族、株连一片的生死之斗。看清楚了,可不是什么砍头掉脑袋那么简单,而是一族一地的血流成河——权力中心的政治斗争,从来就是这么残酷和蛮不讲理。

  如今的何进,就算自己不愿意,也是当朝的国舅。就算他再傻,也屁股决定脑袋,他也得考虑如何将屁股下那位置坐稳了。因为,他也知道,屁股下那位置可连着他的脑袋呢。

  由此,面对何进急切的问询,司马健反而不着急回答。他要等何进主动开口,从中得知更多的内情后,才可能对症下药。

  何进自然不及司马健的聪明,见司马健沉默不语,果然更加焦急了许多,开口又道:“小兄弟,你不知道,我自从当了这汉朝的国舅之后,就一天都没有睡过好觉。以前我在南阳的时候,就凌晨杀猪,上午卖肉,日子过得也舒心。可来到这雒阳之后,才发现咱根本就不是属于这地界儿的人。小兄弟,你不知道,这一个月来,我都瘦了十斤了……”

  听何进这么啰里啰嗦、说话没重点的样子,司马健暗地里就想笑,不知为何他就觉得这位国舅爷都有些面目可爱起来。

  历史上从未记载何进是这等淳朴可亲的人,只记录了他懦弱无能、导致了汉朝的大乱。可何进本就是一个南阳的屠夫,是他的妹妹当了汉朝皇后,他只能赶鸭子上架当了这么一个大将军。若是他在南阳,或许仍旧可以舒心地杀猪卖肉,也不会落得一个身死族灭的结局,而这个冤,他又该向谁告?

  所以,司马健就想着再听听这位大将军会说出些什么来。不料,接下来的谈话,让司马健听着都揪心起来。

  “小兄弟,我知道雒阳城中的那些公卿大臣们都瞧不起我。但辅助皇帝治理国家,那得有多大的本事儿,得是天上的星宿下凡才行。我哪里是那块材料,除了卖肉之外,我什么都不懂,可那些公卿大臣非但没一个教我的,反而一个个看我的眼神儿,就像我把天下祸害得大乱一样。”

  说到这里,何进的眼神沉了下来,显然想起了夜中的梦魇,他嘴唇哆嗦着,继续说道:“小兄弟,不怕你笑话,前段日子,陛下让我去监斩那个黄巾贼寇马元义,我自此之后就吓得半夜都再也睡不着觉。”

  “大将军不要多想,这件事儿不是你的错。”司马健此刻也适时开口,这一刻,他真有些将何进当朋友。无论怎么说,这样一个好人诚心对人,总是会让人有所好感的。由此,他才会劝慰起何进,打消他的顾虑让他继续说下去。

  “小兄弟,你是不知道啊。那马元义面相朴素,看起来就是一个普通的农家汉子,根本不像是什么打家劫舍、祸乱天下的逆匪。那天我在刑场看到他的时候,他脸色晦暗带着乌青,嘴里勒着绳子,支支吾吾讲不出话。穿的还是被俘时的粗布衣服,早就被撕得破破烂烂,露着几处血淋淋的刀伤,还被兵丁故意沿着伤口绑得结结实实……”

  何进顿了一下,显然不太想回忆那天之事,但看着司马健那温煦鼓励的眼神,才仿佛找到了情绪的宣泄口,开始呜咽作声道:“那人来刑场前就被施了五刑,硬是没有招供同伙的半点信息。我愿以为上了刑场,一刀能给这兄弟一个痛快,可想不到,陛下竟然让人对他施以车裂之刑!”

  车裂!?

  司马健直接吓了一大跳:大汉自吕雉车裂彭越以后,便再没人使用过这等杀人方法,汉文帝年间孝女缇萦上书救父,肉刑废除;光武帝中兴倡导宽道柔术治天下,连每年秋决的死囚都是能赦便赦。即便马元义身有大逆之罪,车裂也太过残酷,而且坏了历代先王的规矩。

  “这是陛下的主意?”司马健阴声向何进问道,但其实心中已知道了结果,不由对那个留下千古骂名的汉灵帝又暗唾一口:小爷之前还以为你只是一个生于深宫之中、长于妇人之手的懵懂皇帝,只喜贪玩、不喜朝政而已。却想不到面对只耽误了自己玩乐的百姓,竟这般心狠手辣!

  果然,何进点了点头,抿了抿嘴唇又继续说道:“马元义被解开绑绳,四肢都被拴在马车后的铁索之上。勒嘴的绳子一被揭开,他就破口大骂,但他骂得是雒阳百姓都听不懂的荆州土话。他兀自咒骂许久,听不到有人喝彩,便突然大笑起来。五辆战车催动,少时间铁索绷紧,他的身躯渐渐离地……”

  这个时候,司马健发现何进的双眼都有些茫然,完全回到了当日的恐怖当中,语调断断续续说着:“马元义的脸憋得紫红,五官挪移,形如鬼魅。后来我才知道,这是车裂最为残酷的所在,要是十匹马奋力齐催,人体必在一瞬间扯碎,但是要让死囚遭受到痛苦,马匹就要慢慢赶,叫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冰凉梆硬的铁索就在咽喉,让马元义的脸色由紫转黑,两只血糊糊眼睛像要蹦出来。四肢不能动弹,而求生本能又使得他胸部连续起伏要缓过这口气。但一切都是徒劳,他勉强张开嘴,用胸臆中最后一股气息发出咆哮‘苍天当死,黄天当……’”

  说道此处,何进猛然全身一个紧缩,就仿佛被车裂的那人是他自己一般,惊慌失措道:“最后一个‘立’字尚未出口,骤然间一阵撕裂的声音,半空中爆出个血球,活生生的人立刻被扯成碎片。那刑场便地都是血,心肝肚肠撒满刑场,马车还拖着一条大腿从我面前走过……”

  听何进说的如此绘声绘色,司马健不由也被带入其中,吓得脸上血色尽褪。忽然感觉自己身体猛然被人抓住,回头一看,原来是何进不知何时已抓住自己的肩膀,惨声道:“小兄弟,你知不知道,那驾马的宦官施完刑,还特意发出一声尖锐的狞笑,说他要回宫复命了。最后那一眼,我分明看到,他就是在看我,好像我就是下一个要被车裂的人哇!”

  “小兄弟,我不想死,我真的不想那样被人拉死!”何进一会儿拼命摇着司马健的身子,一会儿又抱头痛哭起来,当真被吓到了一定的程度,嗓音嘶哑:“小兄弟,我看得出来,你跟那些士大夫都不一样。你也比我聪明太多,你救救我,救救我啊!”

  听完这一番话,司马健很长时间都没有说话,甚至连动都没有动一下。也就是这时,他才明白,为什么历史上这个何进那么容易就被士人操纵,成为了诛除宦官的工具。原来,早在他刚入雒阳的时候,便被种下了这样的心魔,他又怎么可能不被人有机所趁?

  而且,司马健还发现,在何进的心中,他其实还一直没有将自己摆在汉朝大将军的位置上。穷苦出身的他,依旧认为马元义那样人的是自己的‘大兄弟’,看到自己人这样被统治者残杀,他又怎么不生出兔死狐悲之感?

  也由此,司马健不由心中升起了一丝怒气:这样一位宅心仁厚、心思淳朴的大将军,原本就该是大汉的福音。那些所谓的什么士人,整天标榜着仁义圣学的士大夫们,怎么就能那么狠心?!

  “大将军,你放心,有我在一日,我必然竭尽全力,不让你走到那一步。”司马健这一刻缓缓开口,这是他来到这个乱世,做出的第一个承诺。并且,他的脸色很庄重,神情也很认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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