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如其来的抓握,大夫人手上一抖,筷子也松了,东坡肉弹在她的身上,再轻盈的落到地上。
大夫人皱眉,目光从方才东坡肉在她身上弹跳的地方看去,上等衣料已经油腻了一块,看起来甚是碍眼。
她年轻时是侯爷家的小姐,后来嫁予将军府,是将军府的大房夫人,一辈子养尊处优,什么时候吃过这般亏?
她试图抽开被凤青翎抓住的手,可,凤青翎那双爪子,明明看起来苍白柔弱,抓起人来却极其有力,大夫人挣了几次也没挣脱。
“三小姐,您先松开夫人。”大夫人身后丫鬟上前一步,伸手抓住凤青翎的手,试图把她的手从大夫人手腕掰开。
凤青翎岂会让她如意,手上劲道再加了几分:“母亲,好痛……”
大夫人这才真正吃痛起来,被凤青翎抓住手腕仿佛要被捏断了似的,她龇牙深吸了一口气,生生压下想把凤青翎暴打一顿的念头,强行挤出个笑容:“我的乖女儿,你哪里痛?给母亲说说。”
凤青翎的眼眶早已噙着眼泪,嘴角如承受不了身体剧痛般微微颤抖,仿佛大夫人是救命稻草,她怎么也舍不得放下。
“肚子……痛……好痛……”凤青翎说着,豆大的泪珠子一滚就出来了,“母亲,救我!”
“快,快,叫大夫!”大夫人大叫,声音已有了变形的尖锐。不是担心凤青翎,而是自己的手实在太痛了!
紧接着,再又是一阵手忙脚乱,不到一盏茶时间,大夫来了。
对凤青翎一阵好言相劝后,凤青翎这才松开扼住大夫人的手,苍白着脸,皱着眉头,将手腕递给大夫把脉。
大夫人这才得闲看了看手腕,只见被凤青翎捏住的地方通红一片,红中带有淡淡的青。那青色以肉眼看得见的速度扩大加深,怕是待会儿还要肿。
这个死丫头,手劲可真大!
大夫是养在府上的大夫,50多岁的人。看得多,自然八面玲珑。
早前进门时,便看见摆在桌上那些油腻腻的吃食,再听闻凤青翎闹肚子痛,当下的明白几分。这会儿趁把脉之时,余光触及到地上那块沾满灰尘却依旧冒着油光的东坡肉,更是笃定凤青翎吃了不该吃的东西。
一个受重伤昏迷了1天多的人,能吃这些?真是笑话!
这样粗浅的常识,大夫人会不懂?
当下,大夫开口:“回夫人,三小姐这状况是正常的。她太久没吃东西,这会儿忽然进食,肠胃一时承受不了。待慢慢进食后,肠胃自然就适应了。”
大夫人脸色微微变黑,府上这都养的什么废物,这个小蹄子,可是一口还没吃呢!
凤青翎却是不以为意,也不指出大夫话中漏洞,她一手捂着腹部,轻声朝大夫道谢后,脸上一片愧色:“母亲,女儿刚才可有抓疼您?”
“无事,我这点疼比起你算什么?”大夫人复又坐到床边,一手握住凤青翎的手,安抚道,“俗话说,伤在儿身,痛在娘心。母亲这心头啊,才是真正痛!”
两人再又母慈子孝了一会儿,大夫人终于站起来,吩咐大夫好好给凤青翎养伤,再叮嘱她好好吃东西,想吃什么就告诉丫鬟。
凤青翎含笑道了谢。
……
大夫人离开房间时,所有吃食一概没有撤走。
凤青翎看过那些看起来很诱人的食物,没说吃也没说不吃,只开口叫小青去厨房要一碗米汤。
她小口喝了半碗米汤,便说没了食欲,躺下继续睡觉。一是人体在熟睡时修复能力最强,二是她真的累坏了,不眠不休打了几天,佛都会累,何况人。
……
半夜,凤青翎再次醒了。
身体还在发热,头部昏沉感觉比上次醒来时更为明显,这是发烧严重的症状。
皱眉,高声叫了小青的名字,叫她掌灯,越多越好。
这里是古代,没有抗生素的年代,任何一道外伤感染都可能让人高烧致命,她需要重新清洗伤口。
“小姐,您不能拆绷带。”小青一见凤青翎伸手开始解左手绷带,忙急声阻止。
凤青翎抬头,眸光在小青脸上看过一眼。
没有任何表情,带着彻骨的寒。
小青立即闭上嘴巴。
这样的小姐,她实在太陌生了!她不敢置信的看着凤青翎熟练的解开绷带,看着伤口的眸中只有坚定。
这……还是从前那个一昧娇弱的小姐吗?
“去,给我端几盆烧开的水,务必用干净的盆子盛水,把厨房盐巴拿来,再给我拿一壶烈酒。”凤青翎的声音很是清冷,“另外,要一把小匕首。”
“是。”小青忙着答,来不及思考凤青翎要这些东西干嘛,飞快走了出去。
凤青翎拆绷带的速度很快,许多伤口处都已红肿,肉上泛着白点,明显已是化脓的征兆。
到左手大胳膊时,当绷带拆开的那一瞬,她忽的就笑了——
这是她全身上下最严重的一道伤,虽不长,约莫两寸,但伤口深可见骨。
伤口两侧的肉皮朝外翻起,灰蒙蒙的白,根本看不出肉原本的颜色,周围已开始腐烂。
难怪发烧呢,竟没有一处伤口处理干净了。
凤青翎看过屋子里候着的另一个婢女:“你找外面侍卫要几瓶外伤药。”
这里是将军府,外伤药这种东西,应该是常备的,最重要的是,她不相信府上那位大夫。
……
半夜三更,又是灯火通明,又是人仰马翻的烧水,找酒,要外伤药,住在同一个大院子的大夫人怎么会不被惊动?不光是她,同住在镇国将军府的二房,三房主子们都有所耳闻。
两柱香后,小青备好凤青翎吩咐的东西回到房间,前脚刚进去,后脚大夫人就来了——
“你家小姐又怎么了?”大夫人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很是不悦。
这个时辰,正是人深度睡眠的时候,任谁被吵醒都不会高兴,更何况是因为厌恶的人。
“回夫人,三小姐的伤好像有所不妥。”刚要来外伤药的婢女道。
大夫人一听是伤口有所不妥,心头已明白几分,原本烦躁的心顿时冷静下来,叫人立即叫大夫过来。
这个死丫头,怎么越来越难对付了?是巧合,还是她真的变精明了?还有家里大夫,白养了他这么久了,不过一点小事,居然也处理不好!
心里思忖着,大夫人已撩开帘子走了进去。
只见凤青翎坐在圆桌旁,亵衣两个袖子从肩膀处剪下,原本包扎得好好的伤口已经全部拆了绷带,露出光裸的胳膊,纵横交错的伤因发炎或腐烂显得格外狰狞。
“青翎,你怎么把绷带全部打开了?伤口没好之前,可不能这样折腾!”大夫人一脸焦急关切,快步走到凤青翎面前。
“母亲……”
凤青翎抬头,一双黑眸在烛火下闪着微光,神情间几分柔弱与委屈,她深吸了口气,仿佛在极力压抑想哭的冲动,“女儿半夜醒来,觉得伤口有些不适,想看看怎么回事,便拆开了一处绷带,然后……”
她的目光在左手最严重的那处伤口看过,低头,缓缓拿起匕首,再用干净的布匹蘸了烈酒反复擦拭。
“母亲,我不想死。”凤青翎幽幽的,低沉的声音很凉,若从地狱中冒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