遭战火灼烧十四年,铁马府满目疮痍,难有安平之地。
残垣断壁,焦木炭堆,随处可见。
饿殍尸骸,牲畜骨架,时而便能见到一二。
偶尔地,尚可发现凶灵,它们或在四下寻觅,或衔尸奔过。
军士结队奔行,随时随地,都会打起战事。
一府十城百镇之地,以浑兴江为界,分裂为两壁江山。
江南的六城,受铁马府军的统领,江北的四城,则由聚平军占据。
在铁马府东部与西部,及各城池之间,汇积与流离着大量的难民。
而此场内乱的起因,据说是由四转武将戴宣同,遭受迫害家破人亡引发。
他盛怒之下号令两城揭竿起义,高举平等旗号,欲推翻铁马府当代残苛统治,得诸多侠义之士响应。
仅仅半月,聚平军便占领浑兴江以北四城。
随即他挥师南下,又连破两城,不久后,又被铁马府军击退。
这么的,一方攻城拔寨,一方要剿灭叛军,打来打去,已持续了十四年之久。
此等战争,自然是武者之间的争斗,普通人连炮灰且算不上。人玄三重都属于老弱杂兵,地玄一转才是锐士、伍长,地玄二转可为百夫长,三转大武师任都尉,四转武将为都统,及各大统领。
普通人的数量,又是武者的十倍以上。
两军交战,攻城掠地抢山占田,最受殃及的是普通人。
同样,一位位武者,也是从普通人觉醒而来。
目前来看,是两军各守半壁江山,实则战火便没停过。
聚平军依靠四城之地,未见疲软之态,铁马府军也无溃败之迹象,战争说不准还要打多久。
此为内乱,各府独立,像宁风府等保持中立的,轻易不能发兵支援哪方,否则可能会挑起更大的战火。
毕竟聚平军也是师出有名,貌似正义之师。
铁马府江北金门城、方华镇内——
一位十五六岁的少女,生得模样清瘦秀气,年岁青涩,倒已具备些许美人的姿色。
她着一身洗得泛白的浅黄布裙,正坐于房前打磨箭矢。
嗤嗤……
少女体弱,给箭矢开锋不失件力气活,再有夏日燥热,她额头挂满了汗水。
她伏身用力时,汗水噼啪地滴下。
再观她的双手,与她清瘦的面容很不相符。
手很小,皮肤却是粗糙,大小的伤疤十几道,全是磨箭时刮破的。
少女名为罗宁,年仅十五岁。
放在太平时候,及笄之年少女天真烂漫,家境稍富裕些,整日除了变了法地穿衣打扮,便是基础修炼塑造根骨。
但如今战乱肆虐,哪能与旧日相比。
她是在战争爆发之前年许出生的,压根不是安平是何模样。
在方华镇,不分男女只要年过十四,便算为人头。
每家每户几口人,每月要完成怎样的任务,才能领到足够的粮食。
其父母要缝补皮甲、给钝刀钝枪磨锋,她每日打磨三十只箭矢已算轻松了。
若完成了任务,他一家能领取五十斤粗米,两斤肉干。
这已经算很好了,倘若被赶出镇子,外面虽大,却无安身之地。
“小宁,这么早啊。”从拐角小巷走出位少年,熟络地打招呼。
少年十六七岁,总是风吹日晒皮肤黝黑。
他瞄了瞄周围后,神神秘秘地从怀中掏出个布包塞给罗宁,“快收起来。”
这非第一次了,罗宁知道布中包着的,是万丰私留的药材。
她连忙推了回去,又劝说道:“丰哥,我不要,你留着用吧。以后别再拿了,被发现少不了要挨顿鞭子。”
十二岁开始基础修炼,期间少不了各种滋补,肉食、药补等等。
她十五岁,正是修炼的时候。
然而,饭都吃不饱,每日打磨箭矢后筋疲力竭,哪还有力气修炼。
她几乎是放弃了,二十岁时觉醒成功又能怎样,没有资源让她修炼。
而各种药材与丹药,全为军需,万丰打理药田时偷摘几株,被抓住肯定挨鞭子严惩。
“这是一株红参,你不用,也能给婶子调养身子啊,我看婶子气色很差。”万丰脸上有份急色,又忙将布包塞回。
罗宁紧抿嘴角,这才收下。
其母汪氏积劳成疾,缺乏补养,身体比她还要虚弱。
白天还好,夜晚咳嗽不停无法安睡。尤其是最近,整个人病怏怏地,愈见消瘦。
瞧着对方,她感激地说道:“谢谢你,万丰哥。”
“你跟我客气什么。”万丰不在意地笑道。
他俩也算是邻居,打小认识,罗宁肯收下,他颇为高兴。
“你歇会儿,我来磨。”他拿起根箭矢,嚯嚯地磨起。
不料,尚未磨光手中的箭矢,他便被人蓬地一脚踹倒。
哐啷。
扑翻水盆,万丰摔倒在地,沾了半身泥渍。
“纪长兵,你太过份了!”罗宁惊得花容失色,她对来人恼斥一声,又连忙扶起万丰。
被人踹倒,万丰摔得不轻,颧骨处皮肤磕破了。
他恼火站起,看见纪长兵,又是敢怒不敢言。
来人是位青年,长得是肥头大耳、大肚翩翩,能在战乱年代吃成此副模样,是相当不易。
不同于罗宁二人的粗布素衣,他是锦衣华服,腰间的百褶袋鼓鼓囊囊。
他微扬着脑袋,牙齿咬着牙签,大剌剌地一战。
从相貌看,他约二十四五岁,实为十九,尚未觉醒。
在他身后,还跟着两位佩刀的青年护卫,均为三重九阶的修为。
其名纪长兵,现任镇主幼子,算作是方华镇的小霸王。此刻,他同是面有恼色,鼻中闷哼,骂咧咧道:“不长眼的东西,又来给纪爷媳妇献殷勤,狗腿痒了皮子紧了是吧?”
“你不要胡说八道,无赖!”柳眉竖起,罗宁气得脸颊发白。
对方就是一个无赖之徒,仗着其父是镇主,横行霸道,已纠缠她半个月了。
“诶呦媳妇,生气的样子都招人喜欢。”纪长兵嬉皮笑脸。
他拍了拍大肚腩,有些急不可耐,“不要急,等你满十六岁,纪爷便接你进门,还有几日,三日?”
无论根据铁马府旧制,还是聚平军推出的新制,年满十六的男女,便可嫁娶成亲。
而罗宁距离满十六岁,尚有半年。
作为镇主之子,老爹为都尉高远图培养的亲信,是二转九阶武师,他当然拥有诸多‘特权’。
他未直接抢人,已是相当照顾新制的颜面。
再者,以他的身份,岂会正娶此等卑贱之女?只是玩玩而已,收个丫鬟白日端茶送水伺候沐浴,夜晚侍寝罢了。
这般丫鬟,他已收了三位,全是水灵灵的美人坯子。
再收一位好事成双,四平八稳才秒啊。
罗宁又岂是会从,消瘦的身子因过度气愤颤抖不止,她语气绝然:“你不要妄想了,我就是死,也不会让你得逞!”
纪长兵的脾气不好,深有乖戾。
他脸色沉下,“臭娘们,纪爷看得上你,是你上辈子修来的福气,给脸不要!”
“是否来伺候纪爷,可容不得你!”纪长兵音容狠辣。
他有财有势,要是连个平民丫头都搞不定,找块豆腐一头撞死算了。
越是烈性子的,他越愿征服。
他那三个丫鬟中也有位烈女,现在怎样,服服贴贴的,在他面前大气不敢出。
又见万丰低着头咬牙切齿,他狠辣大增,“龟儿子,你还敢瞪人,给我打!”
这时,罗父罗母听到动静,慌忙地从房中赶出了。
罗父未到四十,仍是壮年人。
但无修为在身,劳作辛苦而食不果腹,削瘦的身材已是驼背,背脊略显佝偻,头发多有花白。
罗母更是弱不禁风,面容十分憔悴,面色苍白又隐有黑青。
她急慌地赶出呛了嗓子,咳嗽连连。
“纪少爷您高抬贵手,俩孩子不懂事,您大人不计小人过,别和他俩一般计较。”罗父将罗宁与万丰护在身后,忙不迭地赔罪,卑贱得很,“纪少爷您要有气,您打我消消气。”
纪长兵的怒意是不减反增,他将拳头捏得咔咔响,“老东西敢多管闲事,当纪爷是你爹了,给我一起打!”
说打便打,毫不犹豫。
蓬蓬蓬……
两位青年护卫是三重九阶的修为,即便不是什么狠角色,修炼得很糟糕,力气尚不足四虎。但打连守护也没有的普通人,那是怎么打怎么有理,下重手的话,一巴掌便能打死人。
纪长兵未觉醒,可身大力不亏,基础修炼滋补充足,也有一膀子力气。
由两位护卫给他打下手,他抬脚只管猛踹。
夫君被打,罗母上前拉架,也被甩倒在地。
几息工夫,罗父与万丰被打得满头是血,倒地不知死活。
便是罗宁也挨了一脚,缓了好一会儿,她才爬起。
爬到罗父身旁,她哭声唤道:“爹、爹,你醒醒啊!”
“小宁放心,纪爷疼爱你,脚踹留着分寸呢,老东西死不了。”出了口怒气,纪长兵的脸上浮起笑意,整理下稍有凌乱的锦衣,他故作关心地说道:“小宁,伯母的气色糟糕啊,不会中毒了吧?要赶紧服解毒丹啊,否则会死人滴。”
“你个王八蛋!”罗宁含泪痛骂,喊破了嗓子。
罗母本有病患在身,又被甩到在地,现以手臂艰难撑起半边身子,咳出了血水。
“骂!使劲骂,纪爷一句句地记着。”纪长兵气定神闲,“小宁啊,你是明日满十六,还是十日、半年、一百年,由你来定。聪明的,趁纪爷对你感兴趣,乖乖洗白白地,送到爷眼前。还有,别哭丧着脸来,爷不愿看,哈哈……”
说完,他昂头阔步地扬长而去。
“识相点。”两位护卫威胁地瞧了眼罗宁后,立马跟上。
等他仨走远了,几位邻居才敢过来帮忙救人……
时至晌午,一位身着雪白武袍的英挺青年男子,来到了有军士驻守镇门之外。
他拧着眉头望向镇门,若有所思地嘀咕:“方华镇,不知我姨母是否在这……我姨母叫何名来着,记得娘说过一次,汪什么梅?我应该有个小表妹,叫罗……诶啊我的臭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