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拓跋嗣说得再严厉,熙宝还是拒绝。站在没有拓跋珪的未来面前,她变得胆小脆弱;没有拓跋珪,她就做不了女侠。
何了走上前去,对着熙宝一字一字清晰道,“娘娘,您答应过陛下的,会听他的话。”
熙宝赫然一愣,拓跋珪最后的话语顿时徘徊于耳边——“不要任性,要听话……”
“陛下……”
不可一世,耀武耀威的,霸道任性的熙宝,彻底败给了拓跋珪。
他太了解她了,比她想象中还了解;也太爱她了,比他想象中都爱。
熙宝的光明,注定也离不开拓跋珪的指引。
何了突然跪下,叩首,“请皇后娘娘快些启程。”
拓跋嗣陡然回神,再跪,“儿臣,送母后。”
杜婉儿撩裙跪地,“婉儿,送母后。”
“晓精,送皇后娘娘。”
“恭送皇后娘娘……”
屋里的众人纷纷跪下,他们都遵从先帝的遗旨,将皇后逐出皇宫。
凝望着幽深的隧道,熙宝好像听到了拓跋珪的声音,他说——莫怕,莫怕,冥府河畔等十年,与伊共进黄河泉。
银色象征权贵的后冠被熙宝亲手摘下,繁重飞花的后服也被脱下,一同褪下的还有无尽荣耀与过往。
她一身简朴白衫,握着火把,独自走进了隧道。
隧道跪着的有她的儿子,她的亲人,她的朋友……还有她二十年的过往,都被留到了隧道的那段。
前面通向的是一个全新的地方,看上去很远,远到走出去都会变成另一个人。
那里,不会有人知道她的过去,不会有人认得她,也不会有人知道她的名字。
她被赋予新的身份,新的过去,开始未知却崭新的过往。
那个名唤熙宝的九公主,终于关于她的最后一丝记忆,也随着拓跋珪的离去而消失。
走了许久许久,用了好像一个新生儿出生那么长的时间,终于有一束光从黑暗中照射出来。
此刻,就连从那边带来的火把都熄灭了。
天锦、紫琦、拓跋珪……那些至关重要的人,走出这个隧道,此次就正的永别了……
当光芒从天而降洒满熙宝的周身时,她看到一排山茶花的花海。这里就像梦中的世外桃源,宁静、芬芳。
不知在隧道口等候多久的小丫头纷纷屈膝跪拜——
“恭迎茶花山庄宝夫人!”
茶花山庄……夫人……
这名字也很好听啊……
熙宝迎着阳光抬起头,遥望着白云飘摇的苍穹,她甚至能感受到拓跋珪,正躲在某一朵白云的后面偷偷看她。
熙宝含笑起,轻声着,“你放心……”
不久,茶花山庄收到消息。
魏王归天后,皇后殉葬。
太子拓跋嗣继位,谥先帝为宣武皇帝,庙号烈祖,
六年后!
又到了茶花开发的季节。
六年前突然兴起的茶花山庄,因出售的茶花品质极好,一时帝都平城里供不应求。
往回几年随着茶花山庄的生意渐渐做大,茶花山庄的名声也是响彻魏国。
至于是何人突然开辟的茶花山庄,又是何人壮大了它?
帝都里都传,是位气质不凡的宝夫人!
她虽有一定年纪,却是为气度凌厉的贵夫人,拼一人之力撑起了整个山庄。就算有贼人奸商想明里暗里打压她、算计她,可不知为何,这些人的下场往往都很惨。
众人纷纷猜测,若不是茶花山庄有妖精,就是宝夫人与权贵相扯。
久而久之,大家也都规规矩矩的做起生意,不敢再打茶花山庄的主意了。
岁月如梭,青丝渐白;苍穹茫茫,花海烂漫。
“夫人,让奴婢来吧。”粉衣女子捧着一束红色山茶花,小碎步的走下台阶,轻盈如蝶。她将花儿放在正确的位置,又连忙赶到宝夫人身边,想要抢过她手中修剪花枝的剪刀。
“没事,快好了。”宝夫人已两鬓霜白,精神却是极好,一边将残花剪掉,一边问道,“今年的茶花开得比往年都盛,光靠平城是不行了,还得卖到周边城市去。让你办的事都办好了吗?”
“办好了,我们又多找了十个买家,今年的茶花肯定销得出去。还雇了一百辆马车,确保将茶花平安送到。”女子是个机敏的年轻女子,小家碧玉的装扮,办事勤恳。被宝夫人从小巷子里买来后,就被收在左右使唤。也许是因为她原本的名字太难听,也许是因为她长得和某个人神似,宝夫人还给她换了个名字,叫默默。
“那花价如何呢?”
“往年我们茶花山庄的茶花就是供不应求的,今年那些买家都提前来定,价格还抬了一层了。”
无论宝夫人问什么,默默都能对答如流,确实是个惹人喜欢的丫头。
“那就好。”剪好花枝的宝夫人将剪刀交给默默,思绪了片刻道,“不过雇的一百辆马车来回开销太大,我们最后自己养马。有用的时候用着,不用的时候就雇给别人用。”
“呀,这个办法好。”默默瞬间惊喜,直拍手道,“去年盘账的时就觉得这笔开销大,又苦于没办法节俭。还是夫人聪慧,想到自己养马,还能赚外快。今年又得大赚一笔了。”
这点小事,怎么会难得的茶花山庄的女主人。
宝夫人走出花丛,叮嘱道,“这事你去找丁管家商量一下吧,市集里的马要趁早挑。”
“哎,我这就去。”默默应声点头,一想着有商机,连忙快跑着找人去了。
宝夫人走到一座亭子里坐下歇息,看着漫山遍野的山茶花,不由得欣慰笑起。
——拓跋珪,我没有辜负的期望你吧。
“奶奶。”
就在宝夫人出神时,身后突然响起一个稚嫩了童声。
“奶奶。”
孩童又叫了一声,宝夫人转身看去,原来是一位六、七岁的男孩,站在花丛中有些害羞的唤她。
宝夫人心头一暖,冲他招了招手。
男孩儿一笑,立马小跑过去,未说话就跪下行了大礼,“给奶奶请安。”
宝夫人微愣,随即将他拉起“你是谁家的孩子啊?”
孩子还小,衣着显贵,她猜测可以是一家人在山上游玩,不甚走失了。
这座种满山茶花的绵延小山,每当花开成海时,都有无数才子佳人慕名而来。
小男孩抓了抓头,有些为难道,“我是……父亲母亲让我在外面不能乱说话。”
“那你父亲母亲了?”
男孩指了指不远处的山,“在旁边的山上狩猎。”
宝夫人微微敛眉——那座山可是皇家的山啊。
“那你怎么跑到这里来呢?”宝夫人目光闪动,声音有些颤抖。
“是父亲让我来的。”男孩天真一笑,从实招出,“父亲让我来给茶花山庄的女主人请安,见了就要叫奶奶。”
宝夫人凝望着六岁左右的男孩,有些急切又小心的问道,“那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拓跋……”男童犹豫了一下,好像又碰到了什么禁忌,然而他灵光一动,笑道,“我叫佛狸。”
“佛狸……”宝夫人低喃一声,眼眶瞬间湿润,“都这么大了。”
小佛狸又疑惑了,“奶奶,我们见过吗?”
“当然见过,不过那时你还小。”宝夫人宠溺的将男童拉到身边,“来,到奶奶身边坐坐。”
“嗯。”佛狸坐到了宝夫人身旁。他看不懂此刻宝夫人激动难耐的心情,只是左右看去,说道,“奶奶,你这里的茶花真好看,跟皇宫里供的一样好看。”
孩子就是孩子,不知不觉中就说漏了嘴。
宝夫人忽而一笑,轻抚着他,“当然一样好看了,这里的山茶年年都上供到皇宫里的。”
“难怪了。”佛狸点了点头,又皱起小眉头道,“皇宫里的山茶固然好看,但都是零星几株,哪比得上这里的漫山遍野来得美,就像做梦一样。”
“那以后,每年山茶花开的时候,你就到奶奶这来玩可好。”
“好啊好啊,那我以后每年都来……”
“佛狸可有什么喜欢吃的,奶奶都给你准备上。”
“有,我最爱吃肉肉。”
“好,茶花山庄有很多肉。”
“那奶奶喜欢什么,我也给奶奶带礼物……”
……
这个叫佛狸的小男孩果然纯真,每年到了茶花开发的季节都到茶花山庄来做客,还给茶花山庄的女主人带了好些礼物。
他每每都会在茶花山庄住上几天再走,这几天也是宝夫人每年中最开心的几天。
然而很不幸,这样的约定只维持了四年。
四年后,茶花山庄的宝夫人不幸病逝。
她一直都是个迷,没有人知道她的过去,也没有人知道她的家人身在何处。她也没有儿孙,死了连个披麻戴孝的人也没有。
佛狸听闻此事后,从皇宫里赶来,为宝夫人守孝,送她最后一程。
也就是宝夫人安葬的那几天,魏王拓跋嗣先帝以先帝托梦为理,带开了宣武帝的皇陵,进行了简单的维修。
又是很多年以后,魏国流传着一个怪谈,听说在宣武帝的皇陵附近,总能看见有白狐出没。
那白狐极美,身轻如烟,缥缈不定;音如少女,哀婉低唱——
少年郎,相思扣,扣一生相守同葬;公主笑,誓盟约,约一世携手种花。花又开,花又落,又见花样好年华;十年候,共来世,相逢寻常百姓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