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谨骞的英语,着实是在苏洛回国后突飞猛进的。苏洛对此有苦难言,她每次试着用中文跟他说话,顾谨骞就回以比比划划。唯独当她说起英语,顾谨骞才会用英文回答。如今,苏洛学习教导顾谨骞学习拼音,顾谨骞抗拒不能,居然开始假装聋子。吴蜀依言送了一箱子的“小人儿书”,她自己也买了不少幼教书。可惜那些拼音和数字对顾谨骞仿佛一支强效吗啡,而过于简单的东西,又对苏洛缺乏任何吸引力。
通常,苏洛教了顾谨骞学五分钟,两人中毒般齐齐歪在桌面,都在忍不住打哈欠。顾谨骞看她这幅样子,以为逃过一劫。不料苏洛下定决心,无论如何都要坚决执行到底。她忍着困意,反复地教顾谨骞认音节。
几次下来,顾谨骞终于忍受不住她冷口冷面,开始默默地流眼泪抗议。顾墨沉明天早上要出差,想着跟苏洛说一声,走过来时正对上儿子通红的眼睛。而苏洛无动于衷,继续机械地教着识字。
顾墨沉在旁边站了好大一会,忍不住出声:“小九又不肯学拼音?”苏洛克制了片刻,点了点头。
顾谨骞这性格,说软但又有股子倔,说硬偏偏真没什么大志向,最近还学着点赖兮兮的。她刚刚耐心教了他几遍数字,顾谨骞故技重施,装着听不明白,她一股火上来,想要罚他站,顾谨骞立刻要死要活往她身上扑,还开始流眼泪。
世界上每个孩子都会假哭,顾谨骞演技很差,唯独卖相十分可爱。看到爸爸出来,他那委屈的脸色就跟唱戏似得,立刻凄惨地拔高三个嗓音。
有进步啊,苏洛含恨而笑,起码哭的时候发出声音了。顾墨沉还站在旁边,她面皮再有些紧张,也不是别的,母子间没有隔夜仇,她担心顾墨沉对自己管教孩子的方式有意见。
果然,顾墨沉神情不明地说:”洛洛,我能帮着小九求情吗?”他一开口,顾谨骞的哭声立马就减弱了些,边抽鼻子边偷偷地看着苏洛。
苏洛略微皱眉,她硬下心肠惩罚孩子,威信不能落下,不然以后更不好管。可是,她又不太想拒绝顾墨沉。脸色犹豫着,终于决定各让一步。“小九今晚可以不看这些,”她眯起眼睛,“但罚站十五分钟,这怎么也免不了。”
顾墨沉为难地望着顾谨骞,并不是那种想继续求情的为难,反而有点无奈的感觉。顾谨骞则呆愣愣的,直等苏洛善良地把他推到角落,才是灾难的开始。罚了顾谨骞十五分钟的站,不如说考验了两位成年人十五分钟的心智坚毅度。
时间一点一滴流过去,苏洛和顾墨沉都出了整身的汗。她最后终于松了手,搂着泪流满面的顾谨骞坐在地板上,脑海里又开始循环各种终场音乐,又心酸又复杂,忽地感叹一声:“墨沉,这几年辛苦你了。“
顾墨沉穿着睡衣,他刚才帮着苏洛按住挣扎的顾谨骞,睡衣带同样被拽开,肩膀宽阔腰却窄,非常赏心悦目。
过了会,他在她头顶上方说:“我明天要出差一周。”苏洛疲倦地点了点头,顾墨沉又说:“好好照顾他。”她没有回答,因为觉得没有什么话能接下去。旁边的顾谨骞泪痕未干,抬头睁大了自己的眼睛。
顾墨沉竖起食指,对儿子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也不知道为什么,顾小朋友觉得他爸爸那句话不是对苏洛说的,根本是对自己说的。
过了清明,天热起来。顾墨沉出差一周,山中无老虎,剩下顾谨骞越发粘着苏洛,恨不得化身为她尾巴。医院部门里几次组织聚餐,苏洛都因为照顾顾谨骞没有前去。有一次,有同事请教她问题,看到苏洛脖子上有个嫣红的牙印,不由纷纷起哄,她面色不改。“是被蚊子咬的。”但仿佛没有人信。创业医院单身的多,其实有些羡慕起苏洛的稳定。
傅政同坐在大开间办公,同事间说笑也不避讳,只是压低声音,也不知道他听见没有。因着上次被抓壮丁,苏洛对电动车项目非常感兴趣,目前业内最大的电动车厂也不过是特斯拉。因为和德国医院合作的原因,医院又进来了一匹新的进口药,苏洛一直在忙着记录登记这些药,这么忙来忙去的,居然把顾墨沉丢在脑后,连顾涴清请她吃下午茶,都约了好几次才定妥时间。
酒店底层咖啡厅,旁边挨着室内泳池,有救生员看守。一堆半大小孩子在池子里面扑腾玩耍,顾谨骞看见就开始走不动道,蠢蠢欲动地盯着。苏洛本来就是带着他出来吃饭,自然也没带泳裤,顾谨骞的表情,显示出非常想和小朋友玩,可小小自尊心,又不想穿着内裤下水。她笑了笑,现场掏钱替顾谨骞买了条昂贵的儿童泳裤。
付款的时候也是有点肉疼。不过,看儿子换上衣服后笑容满面的跑进游泳池,又觉得心里都松快了点。顾涴清把一切看在眼里,和苏洛聊天的时候,仿若无意地,主动说着弟弟以前是如何照顾顾谨骞。“有段时间,小九患了小儿痢疾,墨沉也不肯告诉我们,等一个月后回家,胡子拉碴一大把。吓得我要接小九过来,墨沉大发了顿脾气,不准别人碰他心肝宝贝。我们也就不敢提这事了,你看看,家里除了他,谁都不敢管你家宝贝儿子。”
苏洛心中百转千回,说不清什么滋味,却也暗自留神,打量着顾涴清。顾涴清肚子隆得老高,又是长裙又是高跟鞋,虽然坐在轮椅上,但是依然看起来非常美艳。她对待服务员的态度不差,甚至非常客气,但又有些懒洋洋的敷衍味道在里面,想必作风一直如此。她的名牌包和苏洛的布包摆在一起,取东西的时候,看到里面一本黑皮书,正是破旧的古龙合辑。苏洛总是随身带着,有空没空翻看两页。
顾涴清好奇地要过来,她信手翻了最前面几页,面色无异,只笑问书从何处来。苏洛不觉有异,同样微笑解释。“以前住院期间,这书就在我包里。问了医生护士,都说是随着我书包一起送过来。这么多年,我就一直带在身边。最初重新认字,多半还是读的它。”
顾涴清手势顿了下,望着对面苏洛的淡淡笑靥,心中已经掀起惊涛骇浪。因为这本古龙并不属于苏洛,而是属于顾涴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