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墨沉看出她心思,忽地开口:“我无非问你想给小九多少红包比较好,洛洛却只关心要还我钱吗?”
苏洛今晚多喝了两杯勃艮第红酒,被他突然提高的声音吓了一跳。她自认反应正常,愣了一会儿,苏洛打起精神,淡淡笑着说:“我就问一句,如果你不高兴,我不说了就是。”
顾墨沉索然无味般地垂下眼睛,依旧撑着吧台挡着路。直到她轻轻咳嗽了声,终于漫不经心地让开道。
她自从失忆后,竟头一次恨自己失忆的过于彻底。不记得以前两人是怎么个相处法,如今更不知道该如何避开雷区。
于是每次和顾墨沉说话,苏洛几乎眼观鼻鼻观心,一方面因为顾谨骞,终究无法疏远顾墨沉,另一方面她不知道怎么回事心里对顾墨沉有一种特殊的情绪,这种情绪她也说不清,每次只要深想,她的头就会特别疼,破使她停下对过去的追溯。
而且她也不想两人产生什么嫌隙。苏洛走开前,又忍不住皱眉望了他一眼,不料回头就打了个冷战。
顾墨沉也正在若有所思地望着自己。距离零点还有几个小时,两个大人在客厅里心不在焉地守夜。
家里网络自动翻墙,苏洛缩在沙发上胡乱翻着邮件,美国的同学纷纷给她发来祝福,她一个个回了过去。
顾墨沉一边懒散地看着电视,一边和穿着亲子装睡衣的顾谨骞小朋友打游戏牌。小朋友,大概是这个大年三十晚上由衷快乐的第一人。
苏洛对他的断食计划,因为春节而暂时中断,他晚饭吃了不少烧烤。顾墨沉此刻打开电子壁炉,孩子的脸在模拟柴火的照射下,饱满而简单,对新年很雀跃,永远欣喜地向往着明天,直到因为输牌,开始哼哼唧唧。
苏洛听到动静,随手放下手机,接过儿子的牌开始出主意。顾墨沉索性递给她另一个主牌,于是三个人开始玩纸牌屋。一局过后,赢家是苏洛,她手气好得很,又加上肯动脑子,不仅自己赢得威风,还不动声色照顾儿子。
顾墨沉原本就是有一搭没一搭地陪着,最多笑着欣赏儿子输了后的沮丧表情,直到她加入游戏,才略微打起精神。但比起打牌,他自始至终注意的是玩牌人表情。当苏洛又带着顾谨骞大赢了一局,神清气爽地抬头,就和顾墨沉端详的眼光碰了个正好。
“洛洛,你玩牌都不知道让让我?”顾墨沉幽怨地说,只是目光坦然冷静,就明显是在玩笑。
苏洛心说,为什么要让呢。她盘腿坐在羊毛地毯上,把遮在眼前的长发撩到背后。眼前气氛好,她浅浅一笑,终于挑衅了句:”输不起了吗?”顾墨沉目光闪了闪,笑着说:“有点儿。”她再笑了一笑,转头看着顾谨骞。顾谨骞小小的人,玩牌倒是很坐得住,同样很注重输赢。只是他手小,就连儿童牌也抓不稳,因此只能把游戏牌依次在地毯排开,想到要出什么才拿过去。但顾谨骞显然又提高警惕,时刻用胖身子试图挡住牌面,防止偷窥。
苏洛再赢了几局,那趣味就少了很多,也终于明白顾墨沉不上心的意图。不过是陪儿子的亲子游戏而已,输赢没那么重要。她逐渐放松,随口说:“小九为什么叫你爸爸也很少,几乎没有开过口?”
顾墨沉撩了一下子额前的碎发,叹口气:“我也不知道怎么的,但我觉得小九是故意的。”
苏洛微微扬眉,却并不惊讶。顾谨骞有些憨傻,不通人情世故,但即使是草履虫,也具备芝麻大的意识能力。苏洛有的时候能明显感觉,顾谨骞是故意不张口,他享受着大人聚精会神看自己比划的样子。她甚至还进一步地想,儿子不爱说话,是否和她这几年不在他身边有关。当母亲身边,顾谨骞下意识地开启自保机制,想获得爸爸妈妈双倍的爱和关怀?不过,这些都是猜测,顾谨骞至今也没有叫过她妈妈,倒是很小声地挤出一句姐姐。
也幸亏顾墨沉如今自己带着儿子住,顾谨骞每次去爷爷奶奶又是装闷葫芦不开口的。于是这么乱了辈分的称呼,在年轻父亲的无奈纵容下,反而就很随意了。两人这么聊着,时间到了凌晨十二点。顾谨骞年纪小,终于没了精神,恹恹地拼命打哈欠,身子一歪,就靠着她大腿睡了过去。苏洛下意识地想伸手抱他,但是只迟了片刻,她的手就被顾墨沉轻轻捏住了。
“我来抱吧。"顾墨沉简单地说,松开她的手腕。苏洛一凛,背后就有冷汗涌了上来。其实就在早先,当顾墨沉问她“这里”如何的时候,苏洛故作镇定,但并未全盘托出身体真相。她对部分事实略有隐瞒。比如,目前的平衡系统依旧紊乱。平时拎着重的事物,都会忍不住摔跤或手滑。也是因为这个原因,苏洛平时都很少主动去抱顾谨骞,总怕摔了孩子。原本以为掩饰得很好,但顾墨沉这么一个简单动作,足矣让她坐立难安。
苏洛不想让他察觉她身体真实状态。毕竟,当上一次顾墨沉知情她的笨拙,嘴里那句冰冷的“走吧”,她依旧记得清清楚楚。
守岁那晚,苏洛又睡在童房,怀里紧搂着顾谨骞热乎乎的小身体,却总觉是睡不安稳。失眠加失忆,就是如匪浣衣似的枯燥痛苦事情,尤其当脑海想无可想,只能反复地琢磨一件事的时刻。等大约半夜的时候,苏洛半睡半醒间,又做了一个梦。她陷入一片腥热潮湿的臊气沼泽,举步难出。烦躁起来,就信手朝那古怪的地方摸过去,触手却整片精湿。苏洛摸索片刻,在黑暗中茫然地睁开眼睛。只因为指尖过于真实的触觉,还有鼻尖那股子隐隐的热气味,表明此刻此刻发生的这一切,并不仅仅是是梦境。她翻身坐起来,掀起温暖的鹅绒被,细细地在身下摸索了片刻,随后在黑暗里沉默。
苏洛有足够的理由相信,她这一辈子,在失忆后,绝无遇到这般特殊诡异的情况。为什么只说失忆后呢?因为之前的事她不记得了,她也不知道她遇没遇到过这种情况。她感觉到彻底的哭笑不得,因为,顾谨骞这个臭小子居然在她的怀里,尿、床、了。床单下铺着厚软的法莱绒褥子,因着很吸水的材质,床垫得以幸免。但那些绒褥和被子,显然要尽快洗涤。苏洛处理尿床的业务,不十分纯熟,更不清楚替换床具在哪。连续打开几个衣柜,发现都摆满整齐的童装和鞋袜。她沉吟片刻,决定改变战略,先把孩子困难地抱到自己的床上。顾谨骞其实已经有点醒了,他好像也知道发生了什么,长长睫毛在小脸上微微颤动,却又不睁开眼睛,毫无动静地坚持“睡着”。
苏洛暂时是顾不得他,动手收拾那狼藉床单。原本想悄无声息地解决本年度第一个麻烦,但天不遂人愿,当她费力地抱着大团床褥走到盥洗间,不小心把洗衣机上面摆着的各种洗衣液扫落下来,连续发出巨大声响。半刻的功夫,顾墨沉汲着拖鞋出现在门口。他穿着很薄的单衣,看苏洛在半夜启动洗衣机,不由略微眯着眼睛。“苏洛,发生什么事?”她看着顾墨沉出现,不由自主地松了一口气。
顾墨沉知晓整个状况后,凸起的喉咙滚了滚。但他不发一言,上前启动了洗衣机,随后快步走进顾谨骞的房间。也不知道这人从哪里变出干燥的新床具,重新换上,在半分钟内摆平所有难题。苏洛反而笨手笨脚,慢一拍才拾起那些洗涤剂,等再走出去的时候,顾墨沉正在她灯光大开的房间里,低声安慰顾谨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