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蜀听完后皱眉:“恢复记忆。这个,还是不太好说。”苏洛随手拨弄着铁盘子里的素包,心不在焉地吞下去。她吃饭很慢,且不讲究。就像早已不期待答案,这只是生活的流程,每次见医生后公式化询问的一部分。吴蜀把杯子放到桌面,他的目光在她脸上回旋一圈,郑重说:“我依旧是几年前的观点,万事有可能。你可能会逐渐恢复记忆,也有可能这辈子都想不起来过去的事情。但你唯独不可能在一夜间,恢复全部记忆。我们的大脑是人体最重要的器官,同时也是最为复杂的器官,很少出现这种粗暴的奇迹。”
苏洛点了点头,也在不动声色地打量他。她失忆后的有段时间,频频地被白大褂接见和诊断。但对眼前平凡面孔,她细想片刻,终究没什么印象。
自从苏洛失忆以来,一直都很平静,吴蜀从医以来,经手的那些失忆或记忆力减退的病患,只多不少。苏洛却是诸多病人中,较为罕见从未追问过“我什么时候才会好”“我怎么才会好”“我恢复几率是多少”的类型,当她得知自己状况,问得第一个问题是,“我大脑是不是已经被装成了废人了?”其冷静可见一斑。
他略微怔住,苏洛自己就笑了,她了然如心,摆了摆手,说:“我在和姐夫开玩笑,不要跟我计较。”
吴蜀告别江子燕,返身回去找他妻子。自从吴蜀答应了他和顾涴清的孩子顺其自然,顾涴清就一直很重视身体的调养,每个一段时间就会到医院来做身体检查,见到吴蜀来了,顾涴清只是歪头说了句:“老公。”吴蜀面色柔和下来,他扶着她的腰:“苏洛因为要上班,先回去了。”
顾涴清笑着说:“还挺忙。”又问,“她身体怎么样?”“她没问题。”吴蜀压下了后半句话。
苏洛脑子固然没退化,性格也仿佛更圆融了一些,懂得示弱。但她好像依旧没搞清楚目前的状况。
体检,入职,不知不觉,日子就临近农历春节,马路频繁出现红黄装饰物,灯笼春联也一应俱全地摆在各个便利店最显眼的结账处。
办公室里依旧认不全的同事,都在讨论春运,担心着,却也期盼着,本市的人反而会感叹终于要清静了。人心越来越热烈的时候,远在西北的冷空气突然间就扑过来。全城的气温一夜内降了五六度,像是去年的严冬,很不甘心地为春风让位。
苏洛提着电脑包,慢吞吞地跟着顾谨骞,一前一后在马路牙子边上走。她依旧那身黑色呢子大衣,很薄很瘦,看上去就很冷。而顾谨骞裹成一个温暖的球,快乐地来回跑着,哈着白气。
冷风中,小男孩露在外面的小嘴被冻得像寒枝樱桃般,越来越鲜红。她低眉一眼,解下自己的围巾,轻柔替他缠在脖子上。没有了遮拦物,那长发在凛冽冬日中向后刮起来。
顾谨骞的幼儿园已经结课,诸位家长也拿到自己家宝宝的成绩手册。印的手册不薄,最后一页才是成绩。苏洛定睛一看,顾谨骞这学期的考核成绩处填着巨大的英文黑体字:G。
在瞬间里,她心中万马奔腾,又重新确定了A,B,C到G的距离,拿着成绩单到前面询问老师。对方慢条斯理地解释:“为了怕给孩子增加压力,我们不是用传统的A、B、C、D来计算孩子的表现。您的孩子是G,G代表gorgeous,是优秀的意思。”
苏洛认为这话的可信度有待检验,这到底是什么教育改革呢?她刚想仔细盘问何顾谨骞在班里的具体表现时,正在旁边玩耍的顾谨骞就已经仰头,微微不满的神色,噘着嘴,好像有点嫌弃她这么啰嗦给自己丢人了。
苏洛没继续问,只是笑了笑。同班的其他小朋友见这女人总是来接顾谨骞,奶声奶气地问是谁。顾谨骞在幼儿园开口说英语从不含糊,不假思索地就回答了。可惜当时离得远,她没听到终究答案。但唯一肯定的是,顾谨骞没有回答她是他的妈妈。
苏洛与顾谨骞将近一个月时间的相处,顾谨骞显然并不讨厌江子燕,对她的同住和照顾都没什么排斥,但是,小胖子对她显然也没有半点多余感情。也就早晨的时候,顾谨骞心满意足地吃着她做的早饭,一边对爸爸比划,附带挤鼻子弄眼。
顾墨沉看了他半天,含糊地说:“不会。”他们以为她在旁边不明白什么意思,殊不知苏洛早摸透了那些简单手语。顾谨骞此刻问他爸爸的问题是,家里这个不速之客什么时候走?
明明是这么小的孩子,就已经具有种能伤人心的能力了呢。苏洛这么想着,随后对上了顾谨骞幽怨的目光。她柔声说:“小九,你待会看电视的时候想吃零食吗?”小胖子下意识地点头。
苏洛轻轻一笑:“等过年的时候,我带你去庙会玩吧,据说那里有很多好吃的。”顾谨骞眉开眼笑,连连点着他那柔软的脑袋,但还是转头先看向爸爸,要征求他同意。
顾墨沉也无声望着他,顾谨骞的眼睛长得很像他,晶光四射,大黑眼珠里面此刻布满了百分百的真诚恳求和渴望,令人动容。
孩子平日爱吃爱闹,但确实是个傻的。苏洛刚才那番话,只说会带他去庙会,从始至终没允许他到庙会上吃零食,甚至也没回答他看电视是否能吃零食的问题。这小缺心眼,大概没几日就会被苏洛骗过去吧?
顾墨沉偏头,目光柔和温润的看向苏洛,对笑得无限柔顺的苏洛说:“你的体检报告寄过来了,我放到桌上。”
苏洛面色不改:“谢谢,我待会收起来。”顾墨沉却继续问她:“洛洛,你现在感觉你这里怎么样?”她下意识地问:“什么?”顾墨沉飞快地指了下太阳穴,江子燕这才领悟“这里”是指她的大脑。
她不由抿嘴,随后才微微一笑,对上顾墨沉的眸子说:“我很好。你可以拆开我的体检报告看结果,我没有问题的。”
顾墨沉却没有看那个信封,只说:“不用看那个,我想听你亲口告诉我。”她有些意外地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