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裕没向天锦交待踪影,自浣风楼平定之后,已有月余不曾来后院。同在浣风楼,两人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
程玉莹一走,天锦的脸色便不再藏着的了。
“公主,驸马这是想做什么?”朱瑾有些愤懑,是觉得刘裕太忘恩负义了些。
这浣风楼里的事情,说白了也只是刘家的家事。公主上心帮他,竟还叫他防备上了不成?
天锦揉揉眉心,“你先下去吧。”
“公主!”
“去吧。”
不可否认,天锦心里的确是打过主意,想借着浣风楼培养一批自己的人。但这前提是,浣风楼楼主之位是刘裕坐着的。
可刘裕既然有了让位之心,她也就不会再生出这样的心思。
直到这个时候,她才后知后觉的感觉到,刘裕似乎在和她怄气?
可是,她哪里招惹他了?
天锦沉静的脸上笼上一层阴霾。
……
到了晚间,正是迷离之时。头顶的星子璀璨异常,天边挂着一弯淡眉似的月。夜里的楼台也渡上了一层微淡的银光。
天锦就着夜色出门,手上没有提灯,却也能够视物。
浣风楼的议事堂后,刘裕临时僻了一处书房,这月余的时光,他便是一直歇在这书房里。
天锦虽然离开住的院子,却也毫不含糊,轻易就找到了这个书房。
书房的门虚掩着,里面的灯光溢洒了出来。灯上一道挺直人影,正垂着头,看着书中的书简,全神贯注,看不出神色。
直到,一道暗影罩下来,适才惊讶地抬了起头。
夜风打窗台吹进,掠起天锦垂于胸前的长发,裙角轻扬。
“你怎么来了?”
刘裕缓缓放下书简,站了起来,语气颇为轻淡。
“是不是我不来,你便也不会告诉我,你打算何时离开。”
刘裕的脸不由僵了一僵。
“你都知道了……”
灯光之下,他的面容显得朦胧,明明近在眼前,她似乎看不清他似的,有些心凉。
天锦没说话,在等着他的解释。
刘裕却沉默了下来。
耐着性子等了片刻的天锦,终究还是忍不住深吸了口气,“何时动身?”
她这样问,一听便知并不是关心他所去何处,想要做什么。只是单纯的想要知道何时离开这里而已。
刘裕有些失望,心间有股说不出的苦涩。
“我决意去参军了,这浣风楼里的事情,自然就管不了了。”
参军?
天锦眉头蹙了一下。
刘裕却早已撇开了眼,未看清她的神色。他要离开的事情,只对程玉莹提过,只因眼下除了程玉莹再无人适合坐在这位置上。他向她露透出这么个意思,就连萧氏也不知道。既然天锦找来,那必然是程玉莹去找过她。
他并不意外。他内心底,甚至还隐隐的期待着她知道这件事情后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自打谢琰悄无声息出现在丹徒,只那一显身,便毫不费力的替他解决了丹徒城于浣风楼的隐患。
刘裕便一直如鲠在喉。
谢琰为何会突然而至,他心知肚明。正因为太明白了,所以他连指责的话都说不出口。
天锦从不相信他有能力可以解决浣风楼的事情,这才招来了谢琰。他也承认,若无谢琰带兵赶到,丹徒势必会有一场恶战。
于理智之上,他知道天锦是为了他好,为了浣风楼的损失降到最低,也避免了城中百姓受战乱之苦。
可是于情感之上,他是极其不愿意见到谢琰的。
他不能怪谢琰来得这么干脆,也不能怪天锦私下里还与他谢琰联系着。
这一个月来,他憋屈极了。也不知是恼她,还是恼自己,着实不愿意见到她。
“你想清楚了?”天锦突然开口。
“……是。”
刘裕微微点头。即便是早想好了说辞,可话到了嘴边,却是不知如何启齿。
他对上天锦如漆黑亮的眼眸,心底那股涩然之感挥之不去。他知道两人之间一直横垣着一条无形的鸿沟,他迈不过去,她也吝啬迈过来。
从谢琰的出现,之前种种温馨恩爱,不过是种粉释太平的假象。她从未真正在意过他,是因为她的心上还放另一个人。
刘裕既恨又痛,又无可奈何。
他避着她时,可以暂时不必去想,反正浣风楼里还有着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等他去处理。可人一旦懈怠下来,他总会不由自主的将自己和谢琰作比较。
他不得不承认,论家世他比不比谢琰,论气度他依旧敌不过谢琰。就好似由骨子里散发出来的卑屈之感,将他圈成了困兽。
他甚至有些厌恶天锦了。
“你……早些回去歇息吧。”他道。
天锦沉静地看着他,没动。
刘裕撇开眼,故作淡然侃笑道:“当初我也是进了北府兵营的,不知眼下谢琰将军是否肯不计前嫌再收容我一回。”
天锦道:“谢琰为人坦荡率直,你若真心参军,他不会为难于你。”
好一个“坦荡率直”!
……呵!
这么快就忘了前仇了?
刘裕在心里冷笑一声,不动声色地看了她一眼。
天锦此时倒是没作它想。浣风楼虽然独霸一方,经这次内讧之后,已元气大伤。如今谢琰率兵驻在丹徒,势必会联合丹徒官府借机将浣风楼打压一番。
毕竟,浣风楼是影响一方的江湖帮派,从前是民心所向,山高水远朝廷奈何不了,眼下却是不同了。
不当这个楼主也好。
天锦释然,发现刘裕的眼界心胸比以前更宽广了,一时忘了来时郁结在心,生出一股欣慰之感。
刘裕冷着眼不说话。
天锦道:“你若想参军,便要趁早了。眼下谢琰驻在丹徒,倒是近水楼台。只是依我之见,他并不会久驻,你们南朝廷的皇帝将他派遣出来,是为了解决孙恩之乱。那孙恩眼见不对,已退去会稽郡,指不定哪天就打起来了……”
她不提谢琰时,刘裕是不想翻脸的。可她口口声声如此一说,那口吻间熟络,听得刘裕心更凉了。
不待她把话说完,就打断了。
“天色不早了,我累了,你回去吧。”
天锦抬眼看去,却见他闭了闭眼,果然是一副疲惫之态。丢下这句,他便离开书案,朝着书房侧间走去。
天锦抿了抿唇,抬袖轻轻一拂,替他灭了烛火,转身便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