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烟袋起身离开,从房间里掏出一本发黄的旧册,里面全是手写的古字,有种笔记的痕迹。当时逃亡匆忙,大烟袋连潘家园几十年下来的财产都没转移,唯独带走了这本簿子。
“当年我跟着大哥刘半仙学手艺,研究那么多年,不管是奇门遁甲、阴阳五行、寻龙堪舆、方术奇技,都逃不开一个相同的老祖宗。你猜猜,这个老祖宗是指谁?”
将簿子递给我,大烟袋重新瘫在椅子上,像是倒地的瓶子,能流出的水越来越少。钟表旋转个不停,大烟袋也越发力不从心,连呼吸都轻到我感知不到的程度。
都要死了,还卖关子,我心说。
“莫非是易经?”我问。
大烟袋摇了一下头;“易经,原是指归藏、连山、周易三本。经过焚书之后,易经唯独只剩下周易,所记载的已经不全,不能算是祖宗。”
“那是什么?”不解其中的意思,莫非和整件事的线索有关?
苍老的声音渐渐迟钝,大烟袋挺着脊骨,坚持不肯彻底倒下。
便板着手扶着两边扶手,手臂上全是隆起的血管,表面贴了层铁锈皮子。
“昔日燧人氏之子伏羲,王天下,黄河出龙马。后世夏禹王治水,定九州,洛河显神龟。”
我蹬开脚从椅子上弹起,不知不觉的提高音调;“你说的是河图洛书?”
对啊,不管是周文王的后天八卦五行,亦或是伏羲的先天八卦阴阳
。包括后世的玄学奇技,其来源,都是来自于洪荒之前的上古文明密码,也就是河图洛书。
“册子上面,记载了我和刘半仙,对于河图洛书的理解和破译。其实不管是周易还是寻龙天宗,任何超时代的出现,都离不开河图洛书的踪影。”
大烟袋颤抖的指着簿子,薄薄的没有多厚,却是两个人近百年的成果。
“只要破译了河图洛书,长生的秘密就会有最终的解释。其实河图洛书的存在,就相当于古代的某种电报密码,依据规律破译才能得到信息。”大烟袋又说。
然而破译河图洛书又是何等艰难,从古至今没有人敢说看破了的。
“你给我干什么?”
“九鼎的秘密你已经交出去了,但我总觉得,上面记载的东西未必是全的。燧人氏之后,历代无不有想得到长生又想毁灭长生,秘密不会堂而皇之的刻在九鼎上传承三代。”
大烟袋分析,得出结论。九鼎上篆刻的文字,可能和长生无关,而是记载了另一件华夏文明本源的机密。那件事对于天子同样重要,才会被刻在神器上,但并不是长生秘诀。
“我且问你,河图洛书和九鼎,哪个时间要早?”许是提及长生,大烟袋有些振奋,满是死气的脸上透着几分祥瑞红光。
“洛书的说法多样,但是比起时代,河图洛书均是出自水龙脉里的神兽,比九鼎要早。”我就事论事的说。
“所以啊,流传几千年的河图洛书,才是长生密码的关键。从前没有人注视,其实长生就在身边,就隐藏在那副秘密图里,而非古墓中。”
说来也是可笑,倒斗的未必是为了钱财,彼此懵懵懂懂混沌了多少年。
“就算秘密真的在河图洛书中,其中到底隐藏了什么,唯有天晓得。你都研究不出,应该清楚,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
我试着说服大烟袋,事情到这里就该画个句号了,不必揪着不放。
奋力端直身体,大烟袋心有不甘,又无计可施,真做了那奈何桥上,为之奈何。
“里面的东西不能丢,咱们研究不出来,代代传承下去,总有天会研究出来的。到时候,就能揭开长生的秘密了。”轻声支吾半晌,大烟袋终于完整的说了出来。
“实话实话,我真想一把火把这玩意烧了。”我用手指将那本簿子夹起来,很想把它丢进垃圾桶。
“活着不定是好事,死了也未必是坏事,须知庄周梦蝶,生死不过骷髅幻戏。为了长生这种不切实际的虚幻,古往今来前仆后继的,死了多少人?加起来,碌碌无为怕是耽搁了上万人!”
说到这句话时,我越发激动,声音越大,几乎是喘着粗气,隔着桌子就能喷到大烟袋脸上。
“把这玩意留下去,那就是祸害,天底下还得再死多少人?”罢了,我将簿子丢给大烟袋,却被大烟袋反手再丢过来。
“看看里面的东西吧,可能对你有帮助。”话不投机,大烟袋转身回房,也不多说。
我心烦意乱的翻开那本簿子,里面的内容比报纸上的广告还枯燥,不过倒是真有几分建设。
河图洛书,夏禹九鼎,燧人西王母。
此间种种,还有什么内在的联系呢?
三天后,大烟袋神态安详的死去,慈眉善目,没有受任何痛苦。
寿终正寝,已经是非常好的结局,他这辈子,可没亏着什么。
把大烟袋下葬了,世间的朋友和纽带,又折了一个。
虽然有几年的交情,然而我犯不着像是死了亲爹一样痛哭流涕,为他在墓碑前肃立片刻,算是默哀了。
我的足迹并没有再跨出去,因为我不敢,我还想活着,所以只能自私的忽略掉某些东西。
即便我的足迹永远停下,但心里包含的梦境,却在每晚悄然延伸。
梦,是个非常神秘的空间,梦里所梦见的,有时候便是现实和光影的重合。
我的梦里,甚至包含着某种真实的预言,我已经接受过那种魔力带来的蝴蝶效应。
现实的一面我是不敢再去接触了,不过梦境里,我才是一切起源的主宰,可以任意穿梭于那些空间内外。摇晃在柔软的大床上,四周的波澜陡然变幻,化为层层起伏的天蓝色海水。
隐约有咸涩清朗的海风吹来,刺激得我神经一震。
远处残阳交替,大海和天空被压缩成一张纸,叠加在薄薄的平面上。
海鸥在天空飞翔,极力向着远方的陆地展望。
天色昏沉沉,夕阳洒在粼粼的海面,犹如铁锈般的血腥气,在广阔湛蓝的海面缓缓凝结。
仿佛,我又坐在船上,正在向着东海深处的帝陵前进。
那是再一次的轮回,这次只有我,并没有胖子大烟袋他们。
我孤独的站在船头,极力去触碰化为水雾的海气,什么都抓不到。昆仑在地底生发十万龙脉,最后尽皆汇聚在东海海底,导致海中龙气淤积。
龙气沉积在海水里,随着海水的冲击碰撞,发生摩擦并被引燃。蓝色的龙火似乎没有重量,比南国的丝巾还要轻盈,轻轻的附在海水的凹凸面上。
微光拉扯着半圆的弧线,在天地昏暗下去时,散发着诡异的光圈,把整个东海海面都拉扯进去。偶尔有不开眼的巨鱼撞入龙火里,微微的蓝色火焰瞬间将其化为虚无。
这是恐怖的魔咒,龙气是仙山存在的佐证,有盛产龙气的地方,其中必定有神异和天运。
无尽的海水化为汪洋,泛滥在天地间,把陵墓的痕迹挡得严严实实。将地宫安置于地上,难免会被无孔不入的土夫子盗掘。
然而海底墓穴不同,光是永不干涸的东海,足以经受岁月的磨炼。如同幽灵的龙火和非人非妖的鲛人,就是秦始皇布置的头道防线。
泊船在大海里,船下是无穷无尽拉扯不完的蓝色海幕,破开白色的碎花奋力前行,我离那里又近了几分。天和地的距离陡然缩减,仿佛天际余晖的尽头,便是世间归墟所在。
世人传说,大海深处有世间最长寿的大椿树。
其树参天,三千人不足以叠其高,万人不足以合抱。大椿以八千岁为春八千岁为秋,是世间寿命最长的灵物。
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人类最早的文明,距今不过万年。
楚国的南方又有冥灵,以五百岁为春,五百岁为秋,同样是长寿的象征。
这些东西早在亘古就存在,在人文火星生出的瞬间就扎根于土地。
海水里,海面上,是片神秘的地方,任何人都难以窥视其中万一。
东海深处,有尾闾。陆地百川汇聚在海水里,尾闾就是蒸发掉海水的石头,又叫沃燋。
沃燋方圆有四万,厚又有四万,使得海水无止境的消耗,不至于溢满。
古今中外,有关海洋的传说太多了,多到加起来,厚度甚至能堪比辞海。
万米的海水下,永远没有见过天光,更不需要空气和养料。
时间对于死寂的海底来说,是不存在的。完全被压缩叠加的海底,亦没有空间。不生产也不消耗,不生出也不灭亡,所以大海有了衔尾蛇的传说。
那是头尾相衔的尘世巨蟒,庞大的蟒身围绕整个海底,隔离出海与陆地的分界岭。
再去归墟是不可能的,即便在梦里,我也不可能摸清海水的流向。
据说每十二年,归墟以十二年为一个轮回,才会出现。
我不能寻找到归墟在哪,唯有驱使着船只,再去彭祖岛。
其实算算时间,离上次进入东海到今年,恰好是十二年,已经是轮回的开始与结束。
来到彭祖岛那个荒岛上,眺望海面,已经因为归墟的生发而开始波澜起伏。
运气不好的我并没有看见鲛人,那是拥有死亡歌喉的怪物,是镇守地宫的卫队。
鲛人隐藏在深处,通过归墟潜入海底,我则在彭祖岛上,将炸药安放到海底进行引爆。
岛屿周围的海水不足十米,水下珊瑚林里,鱼群嬉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