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烟袋看得心揪无比,辣喉咙的酒,他竟是几年没喝过。
土力娃还年轻,对于酒的理解不太深刻,只当刘半仙舍得,未多做表情。
别看刘半仙表面风轻云淡,实则他更心疼泼地上的酒,因为买酒的钱是他给的。
然而,倒斗不是易事,哪怕这次的目标不是啥王侯大墓,刘半仙依然不敢掉以轻心。
碗中剩了半拉酒,刘半仙还算义气,三人分喝了半口,结义也就成了。
“大哥,快说说要我们干什么,我肚里的馋虫开始折腾了。”自打喝了劣质的高粱酒,大烟袋狭窄的心极度扩大,就差跑出去大喊自己要干大事。
“天已经亮了,此事不可公之于众,你们附耳过来。”
刘半仙嘴中半熏着酒气,向两位兄弟口吐云烟。
“咱们三兄弟,只需干一票,就能吃一辈子。现在大哥问你们,可否是真的敢了?”
“要啥都没问题,做实了,脑袋都能送人!”土力娃铁铁的回答说。
“好,倒斗不是难事,无非就是把粽子划拉开,剩下的全是价值连城的冥器,两三件就能养活咱们。”
刘半仙说得手舞足蹈,看来此事他谋划已久。
天虽然敞亮开,不过红日照在银装素裹的泰合县,县城里多添几分凄冷,大街小巷连条老病狗都没有。
“大哥,我们兄弟二人唯你马首是瞻,说是挖谁的吧。”大烟袋双手扣在土炕,眼里闪着急促的恳切。
“小小的泰合县,还有几家是大户?”刘半仙看似仙风道骨的裹着道袍,说出话却真叫人毛骨悚然。
要挖的是谁,答案呼之欲出,大烟袋二人却迟迟不敢开口。
没办法,给对方当长工的这几年,兄弟俩挨了多少委屈和折磨,他们自己都数不清。
还是刘半仙打破了僵局,桌子一拍,将二人猛然惊醒:
“都是大老爷们,给老子把胸膛挺起来!不怕说,挖的就是王家。王家太爷刚死,这些年他家在县城里为富不仁,不挖他挖谁?”
“大哥,你是说,咱们挖王家太爷的坟?”土力娃瞪着眼睛,现在丧事没办完,灵柩还停在王家大院任人哭丧。
“对,再过几天棺材就该下葬,新坟挖起来不费事,前后不过半个时辰就能完事。拿了陪葬的冥器,哥三逃离此地,天大地大谁能找得到?”
刘半仙狗咬骨头,他是认准了王太爷的坟。
听街头闲汉聊天,棺材里光金元宝就有九对之多。
“好,干了,干了!”大烟袋与土力娃相视,两人见对方皆在干与不干之间,还是大烟袋这个二哥先拍板做决定。
“不过。”大烟袋又说,“听说张九指还没来泰合县,王家的坟地都没择位置,大哥怎么知道他家的坟在哪?”
“这点不是问题,得看三弟的本事。”刘半仙伸手竖指,指着土力娃。
土力娃说:“我能干什么?”
“王家下葬当天,定然是横竖十八大杠抬棺走到山里。三弟你挖坑掘土的本事远近皆知,抬杠之事,必然有你。届时,只需沿途撒上些谷子壳,记住大致的方位和深浅,愚兄自有办法。”
要说土力娃挖土的本事,的确是祖辈传了几代,用现在的话来说,是祖传挖土人。
其中的挖土,泛指地窖之属的地下空间。
别人挖的地窖,不通风,挖深了又容易塌,挖不均匀地窖又会陷。
唯独土力娃的手艺,无论是地窖还是地底的密室宝库,铲头连着铲头,严丝合缝不带丝毫误差。居然最深能垂直挖七八米,已经是垂直挖的极限。
王家太爷下葬出殡,肯定备足了门面功夫,土力娃定会被叫去抬棺材。
谋定而后动,刘半仙早就计算好每个细节,保准万无一失。
“好,我干了。”土力娃应声答应,刘半仙悄悄松了口气,等着出殡的日子。
接下来这几天,刘半仙与大烟袋全部隐藏了行踪,基本没有露面。至于土力娃,则在王家门口到处转悠。
正巧被王家的大管家瞧见,于是对方颐指气使,点了土力娃去抬棺材,给三个大子。要搁在从前,土力娃非得乐呵呵好几年。
不过自打刘半仙给他讲了外面的花花世界,再看那区区三个大子,简直少得可怜。
土力娃藏着机锋,这几天就住在王家后院的柴房。
哪怕是柴房,也是青砖木料的瓦房,让土力娃想入非非。
当然,几天的时间里,刘半仙与大烟袋也没闲着。
几乎当卖了所有家产,换了些挖土工具和干粮棉衣。不为别的,历朝历代,哪怕现在皇帝没了,倒斗都是十恶不赦的重罪。
现在三人无家可归,也算学西楚霸王破釜沉舟,全指着王太爷陪葬的沉甸甸的寿材。
且说在泰合县,三人眼巴巴等了七天,愣是没等到王家水陆道场的结束。
大院里,各寺庙的和尚还在叽里呱啦的念经,接着是吃宴席,然后哭丧。
算算时间,出殡前的治丧,愣是拖延了十五天!
刘半仙也是道士,对于治丧之事十分了解,看出王家有些不同寻常的地方。
“奇怪,拖了十五天,不是寒冬腊月,尸体都发臭了。怎么还不出殡啊?”
大烟袋等得不耐烦,地位低的他又不敢靠近,否则会被打出来。
“多半是张九指没来,王家祖坟的位置没有定。”刘半仙揣着柄破拂尘,地位显得比大烟袋优越。
“不是,大哥你看那里,那位就是王家的二爷。到省城请张九指,他都回来了!”
大烟袋年轻时,脸上招子还没花,在人群中认出了人。
“那可真奇怪,我去打听打听。”刘半仙是道士打扮,王家见了总不会拒之门外。
指不定他拉下脸到棺前磕头,再念几句往生经超度极乐世界,管事的还得给赏钱。
往里打听,坟地的位置早就悄悄定好,只是王太爷的三儿子,在外地求学来不及赶回,才将时间往后拖了拖。
王太爷生前最喜欢他那三儿子,现在儿子在外地,天人永隔见不了面,时间往后拖也是人之常情。
刘半仙拿了管事给的赏钱,迈着太清步出了大门。
刚才给王家太爷超度,刘半仙不嫌自己年长,愣是磕了三响头,砸得地砖砰砰作响。于是往外买了只烧鸡,刘半仙啃鸡腿,大烟袋揪了鸡屁股解馋。
出殡的治丧礼,王家前前后后拖了二十三天,仪仗队伍才在清晨准备从正厅出发。
“来世浮沉今朝去,千里江山莫回头。寿材抬杠,出殡!”
管事高亢声,接着几声翻山号子,棺材才被人合力抬起,土力娃正在队伍当中。
敲碎只瓦盆,标志出殡开始,王家气派,抬棺材都是三十二人抬的黑漆棺杠架。
队伍从街道的左边堵到右边,接着有免牌,还有纸扎的童男童女和金银珠宝。整个队伍有几百人,大街尽数飘着纸钱,把昨夜下的毛毛雪都给盖住。
棺材出了大门口,就是哭声一片,个个光打雷不下雨。王太爷生前喜欢的三儿子,带着个抹胭擦粉的狐狸精,正裹在人堆中偷情。
整个出殡送葬的人,像阎罗王殿下油锅里的小鬼,各怀鬼胎。土力娃压着力气,肩膀被棺杠压低一截,较着劲才稳住脚步。
刘半仙与大烟袋在人群中亦步亦趋,在城门口时,被王家的家仆拦住去路。
到底是有聪明人,害怕有人破了祖坟风水。
送葬队伍到最后,除了王家披麻戴孝的儿孙,只有三十二个负责抬棺的力夫。这些人,心眼实,人笨,才选在队伍里。
只不过这世界上,扮猪吃老虎的诚然不少,土力娃就是其中之一。
沿途无关紧要的人,已被王家动用大兵给打发走,没人敢跟在队伍后面。在人群中的刘半仙与大烟袋默契的对视,幸好他们安插了一步暗棋,不怕对方藏得深。
总不见得王家那些贵公子大小姐,能有力气自己抬棺挖坑。
再说王家的出殡队伍,大小五十来人,像落单的孤魂野鬼,在泰合县的荒地深山到处转悠。远处,荒凉的西风紧。
出城时,已是正午。
至于抵达城外的小树林,则是傍晚,日月昏聩,连看山都显得不那么清晰。沿途走百米,就需转个弯,有时候还得走冤枉路,意图把人绕晕。
这种做法,是为了防止有人记住路线。看三十二个被压得脊柱弯曲的力夫,就知棺材到底有多重多沉!天已经完全擦黑,土力娃忍着饥饿,暗自擦汗。
沿途走来,刚开始他还能记着路线,到天黑时,东南西北都搞晕了。
刘半仙也不指望土力娃过目不忘。
不过他懂得寻龙点穴,张九指至少给王家指了块风水宝地。只要土力娃记着大致方位,刘半仙再用堪舆术略做清算,就能找出新挖的坟地位置。
由于黑灯瞎火,手电筒也不好使,更别说火把在风中,和萤火虫差不多。
王家吃的是大鱼大肉,胆子不见得有多大,到了深山老林里面,自己心里也害怕。
至于三十二个抬杠的,听着狼叫虎嚎,心中也止不住打鼓,脚步都站不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