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子,你当年纵横南北十三省,肯定名声远扬吧?”我寻摸大烟袋给过的金句子,发现招以柔克刚。
南苏北李的格局,是在建国后方才泾渭分明,也就是说,两家的老辈子,都给某些个卖过命。
“哈,那倒是,现在还活着的那些老不死,哪个不知道老子的名头。”老爷子摆动着鱼竿,才要上钩的鱼,又被他放跑“上钩的鱼不合适。”
“老爷子,您多久成的家?”我接着问,想必不会是我这个年纪。
“小狐狸,不想成家,倒是来编老头子的话。算了,你们年轻人的事,我是没几天活头,懒得管。”
将鱼钩拉回,老爷子重新下了饵,一块大饵。
“说起钓鱼,也有收拿稳放的讲究,和处事的道理相同。等你以后就能明白,当然你得活到我这把年纪。”
老爷子说得相当闲散,就和外面养老的差不多,包括那种看清所以后才有的神情。
我顿生好奇问,“老爷子,您当年闯荡,有野心不成?”
“野心自然有的,不过当你快要逼近死亡,再大的野心也不是你身体装得了的。当年那位呼风唤雨,像秦始皇那般改造天地,该活多少不也是命数?所以说人呐,是世界里最难满足的动物,很复杂。”
我听得出,此事有所指,具体什么含义还得慢慢品味方可。
“那您老活了这么多年,可有啥道道?”
“当你身处绝境时,不要妄图相信任何人。稍微记着这点,基本能活到我的岁数。”老爷子说罢哈哈大笑,摸摸满头几乎掉完的头发,显得分外出尘。
“或许吧。”我嘀咕句,有些厚黑的味道。
“怎么,还不信?人总是会变的,几年前的人现在看还一样?”
老爷子话中有开导之意,接着说:“见过罂粟花吧。的确美丽,不过美丽下,藏着的是让人上瘾的剧毒,这点总没错。比起毒,有些人正是罂粟,别陷进去才好。”
言罢,鱼竿头端微颤,有鱼自主咬饵,未知有心还是无心。
见鱼上钩,是条大鱼,老爷子方才有兴趣收入鱼篮。“人老了果然啰嗦,你听明白多少?”
我眼神空洞,呆呆望着水面涟漪,不知水下藏了多少鱼还会源源不断,“没听明白。”
事实证明,说实话总要受罪,老爷子掀了隐士架子,拂袖而去。
我坐到老爷子的竹椅上,最讨厌的,莫过于此类说的隐语,感觉手指摩擦的地方,有些许字迹。
举起看,见鱼竿末端刻着句诗:世上无如人欲险,几人到此误平生。
话是圣贤说的,尚且如此敬畏,未必没有道理。
看来,我是该老老实实过日子,想那些与生活无关的没啥意义。想通关节,心中有遗憾或漏洞,倒也卸下不少负担。
诗词写得好,我却忘记老爸曾叮嘱过,这是一个漩涡,漩进去,不到底部别想着停下。
回了医院,接下来的半个月,除去让海东青整合济宝斋,我都守着两个人。
葫芦睡着了,仿佛时钟跟着停下,我静静没出声,居然又过了天。
济宝斋开始整个搬迁,从苏州搬到川蜀,是大工程,连带我跟着瞎忙乎。
葫芦的降魔杵被我带到医院,医生说对方失忆的几率很大,最好让他找找以前的东西。
我和他算起来,其实萍水相逢,倒是连他家在哪都不清楚。
唯有联系的,可能这把降魔杵,算他的武器。
等到对方缓缓睁开眼睛,躺在洁白的病床,有种睡美人的场面,唯独把我吓得不轻。让他昏了几十天的罪魁祸首,其实是我。换我要有人把我敲成脑震荡,我大抵会把他埋土里。
我是偶尔转身,看见葫芦两颗星星黑色眸子睁开,没有焦距的仰视九十度。
急忙起立站好,我双腿发抖,有拔腿先跑的冲动,却看见他早就盯着我。
为了方便治疗,我还授意医生当了回理发师,把他半腰的长发瀑布剪短成碎叶。
“呵呵,你醒了,头还疼不疼。”我抖着膝盖,拳头往背后捏紧。
刚才我还盼着他醒,现在倒希望他睡死,因为这家伙死死看着我。
“是哪。”等了几分钟,我都快瘫回椅子,方才听葫芦闭眼问。
“记不得了?”我有些高兴,至少他记不得是我敲的闷棍。
“嗯。”细蚊子回了声。
“其实我是你哥哥。”我突然生出种恶趣味,打算看他如何叫我。接着,我挨了拳,脸上浮肿大块淤青,被葫芦踢到床脚。
等我费力爬起,疑惑这混账到底是真失忆,还是装的假戏。
按理说失忆了,状态该和老年痴呆差不多,流着口水喝着稀饭,除去不大小便失禁,应该丧失了各项生活能力。倒是他,失忆了还能揍我顿,差点没脑震荡。
算了,万一他生活不能自理,我岂不是等于养了个儿子?
踉跄起来,问葫芦还记得什么,见他闭眼,皱眉显得很痛苦的表情。
“算了算了,我去叫医生。”我等着主治医生给他看看,顺便想把这个好消息宣传宣传。又想他没啥亲人,只知道名字叫赵政,是不是乱编的还有待核实。
没半分钟,有人过来给葫芦做了检查,倒也配合,没动手。
“啥情况?”我捂着半边脸问,说话都有些嘟囔。
“留院观察几天,我们再商议。”对方说得含糊其辞,我怀疑他给葫芦吊的水,其实就是葡萄糖,一天收的价钱还老贵。
等他们出去,我从床底使劲拖出包袱,双手扛起件武器“还认得不?”
我粗着嗓门,那把降魔杵压在肩膀死沉得要命,快要把我骨头压断。
“不认识,我怎么在这,你是谁。”见对方眼中灰色满片,倒真是那种尘世远离的彷徨人。
“哎,我是你朋友,记得叫哥。不记得就不记得,有时候不记得,也是种福分。”我把降魔杵收回床底,除了能当个哑铃,似乎没多大用处。
“我在哪?”葫芦满是迷茫的问,问题真多,记得他貌似没多少话来着。
“是不是还要问我是谁?你管这么多干嘛,饿了吃,困了睡,有事叫我。”
我把他按回床里,病人应该好好休息。
“你倒是尽心。”门外的声音有些冷哼,苏衡伤好了大半,已能随便走动。两人的病房只隔了堵墙,今个算是邻里串门。
“那是,也不看看我是多么有责任心的人。”
“是吗。我记得听谁说,他脑袋遭的那闷棍,是...”
“咳咳,咳咳。”苏州天气怪,感冒就没好过。
“你没事干是不是。”我把苏衡拉出病房,自从这家伙恢复了身份,我秉承好男不和女斗的宗旨。
“说真的,那家伙醒了,你打算回川蜀?”苏衡不经意的问,到底是问我还是问葫芦,待考。
“我肯定要回去,至于葫芦,不好说。我要把他交给你,你带他出去登山怎么办。”
“什么意思?”
“登山到了顶峰,你骗他去看星星,顺便把他从山顶推下去。就失忆了人来说,保不准他还真信。”
话刚说完,毫无疑问我又挨了记,疼得厉害。
“打归打,别打脸,再打我翻脸了。”我揉揉脑袋,现在脑袋像个马蜂包。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过?”苏衡盘问户口似的又问。
“我算算,开跑车住洋房,没事出国旅游玩玩洋妞。不对,是中外交流文化。至于葫芦,我还欠他辆车,失忆了正好,在济宝斋内给他开个工资混吃等死。”
说出来的话,我早十天便计划好,有些轻松甚至憧憬。
苏衡的表情变得有些古怪,半信半疑的问,“完了?”
“完了,这些天我也想明白。有些事情随缘得好,反正早晚地府都要碰面,急个啥。”说起洒脱及超凡入圣,那刻我感到自己体内五藏崩裂,已能直接飞升。
倒不是突破了桎梏,而是苏衡踢了我脚,差点叫我拄拐棍。
“不信算了,我要当个普通人,最普通的那种。”我瘸拐的回到病房,心里立誓坚决打算。葫芦仍安静的躺在床上,呼吸均匀,似乎是睡着了。
我吐出口浊气,清理最近烦躁的心思,是时候该收心好好过日子。
在医院又花了许多冤枉钱,所谓的住院观察,到底是没研究出葫芦有没有真失忆。
看他那表现,偶尔看出窗外能愣神大半天,连自己的武器降魔杵都不认识,理当是失忆。也好,省得他满世界追杀我。
海东青打电话给我,向我道喜济宝斋的大搬迁于今天完成,就差我这大老板去定个位置重新开张。古董店,店铺只是层遮羞布,主要还是背地里的生意,大烟袋都不例外。
作为一块肥肉,济宝斋暗地牵连的线,上到一手货源,下到南方甚至北面的买家,都有列表记录。其实背地的收入,占了整个年收入的七成还多。
背后的暗账,相当于命脉,我不太喜欢此类生意,基本交于海东青打发。
“没意见?”我问葫芦,是否愿意去川蜀。
他是来当大爷的,吃的用的相当讲究,就差没要求用金子做碗象牙当筷。
见他点头,我定了回川蜀的机票,苏衡没去,说有时间会去找我。
我心说还是别了,大家保持渐行渐远的关系,等到七老八十还能打打太极拳。
我回到川蜀时,盛夏已过,到了快立秋的季节。
先给济宝斋选了位置,好歹把地方定好,我没回家,心里总有些烦乱,毕竟那里承载了太多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