葫芦却把我拽起来，往我身上，罩上层那些鲛人织成的麻布套。
对，海里面根本看不见，海洋生物全靠嗅觉气味认人。
有这层鲛人织布开道，海里面，那些鲛人只会认为我们同样是鲛人。
干完这些，酝酿会儿。我反而更加紧张，心跳加速，呼吸从鼻翼里冲出。
由于体积限制，我们身上最多带两只氧气瓶。氧气少，体积大，两个加起来大约能用一场考试时间。
潜水服上有测水压表，能用。
若是指到红色，必须立即返回，否则水压超出会很危险。
事先我把这些注意事项和葫芦仔细说了，让他这次安分点，别搞个人主义。
下次得找胖子弄本思想教育书籍，好好让他学学。
正啰嗦，葫芦把从鲛人身上取来的布块，搓成根布条，绑在我和他的氧气瓶后。
这样是为了避免在水下失散，要出了事也好提前得知。葫芦先扎下去，背后氧气瓶紧了紧，我跟着再下。
要说潜水是什么感觉，反正在危机四伏的深海，兴奋绝对说不上。
潜入水的瞬间，海面下的光线，便凝缩成圆和点。总之是很少块，光线暗淡，存在种心灵上的压抑和封闭，仿佛自己被困在一间看不见、且狭窄禁锢的密室中。
温度并不冷，穿着潜水服的我，在里面热得要命，汗水直流。想到他在前面，心里稍安，不至于要调头逃跑。海里面，眼前是黑的，身体是沉重的，总之浑身上下不自在。
从里到外都充斥着黑暗和密封带来的恐惧。
还好下了几次斗，再黑再吓人都见识过。
有那只葫芦打头阵，总不至于有粽子突然冒出来。
反正看不见，索性闭眼。身体向着下沉，偶尔葫芦会改变下潜方向。
海底没有白天黑夜的分别。不过这片海域，没有鲨鱼鲸鱼，连小鱼群都少。
因为暗礁下，是堆垒起、高度超过世界上最高的摩天大楼的珊瑚礁群。
这是鲛人国度，或许是因为上半身是人形。即使海里面不分时节，外面艳阳高照时，鲛人都会在珊瑚礁里沉睡。
这些由海底的沉积岩、贝壳、尸骸、珊瑚弹丸等凝聚。
鲛人祖先在此定居，历代改造，已经把这些珊瑚礁挖出曲折通联的洞穴。
不是亲身遇见，想破脑袋，谁能想到这里有规模宏大到极致的珊瑚礁群。
且这百米下，是由鲛人缔造的海洋王国。
可惜不能看清，否则那定然是震惊人世的卷轴。我打着深海手电，看见潜水服上仪器，下潜深度超过一百五十米。
这非常深了，珊瑚礁群也该到头。这么慢慢下来，珊瑚礁上的洞穴，岂止千万。里面，更是有几公里甚至更深。谁敢进去，不是被困死，就是被鲛人当成食物。
我们氧气有限，不可能有功夫去探秘。
珊瑚礁里，鲛人缔造的神秘国度究竟是何等别有洞天。有生之年我恐怕无缘能看到。
当然，这也不可能贯通整个海底至海面，这里的海水，加上其中的海沟深度，超过千米。不过由于几百万年前，地质构造大运动，导致东海海底的地壳相互挤压。
再加上西面一条昆仑龙脉的影响，海底时常有未露出海面的岛屿地基。
这串珊瑚礁，便是坐落在海底下的岛屿地基上，才这么接近海面。眼前到底都被抹了墨水，却在身下，不知什么时候有了许许多多的微光。
从潜水到现在，再强的手电，在深海里照样会被约束成一粒芝麻。
而出现在海水下方的光芒，很分散，位置并不固定。或是某种海洋生物，发出绿白的光芒。那种动物不少，约摸有百，布满下方空间。
恍惚间，下方才是真正的星空，上方只不过是浮生出现的泡影。
葫芦见着那些光芒，我能感觉到他开始加快速度。从海面下来，已经有四十分钟，氧气消耗了三分之一。我开始担心氧气问题，再说这套潜水服的极限，也不剩多少。
珊瑚礁消失，变作满是太古车轮碾过的古老纹路。
这是海底上亿年前构造的基架，鲛人的国度在这便终止。往下有什么，只有天知道。
葫芦还在坚持，海底下潜深度超过三百米。潜水服上的指针，在报警了。
还好，那些绿白光芒，我们终究靠近了它们。
我以为是鱼，发现却不是。
虽然它们从未停止过运动，但似乎被圈囚在某小块地方。好比气球在空中乱摆，不过绳子那头，始终在人手中，逃不开那一个点。
我们靠近光芒，视线在几米内，均能看清。绿白交织的颜色，有些幽冥地狱的样子。
很难想象，在超过三百米的海底，我发现了条锁链。海碗粗，单环便重一斤。这是人工冶炼出来，顺着锁链看上去，锁链末端埋在岩石中。与海洋生物融合，仿佛天生便存在。
至于前头那端，锁链锁着那些发光物体。
每个物体，都有六七根这种巨型锁链绑住，防止它们逃走。逐渐靠近，葫芦在我前面，拉着绳子将我带过去。光芒起先如黄豆大小，后来凝聚清晰，有西瓜大。
我抓住那些锁链免得被暗流冲走，海里面的暗流在任何地方，都比钱塘江大潮更威武。
光芒后来有人的形状，拉着锁链过去，发现那些发光的东西，正是人！
我差点岔掉呼吸。这三百米的海深，能压扁铁皮罐。即使我穿着重型潜水服，现在胸口仍有呼吸困难的现象。
那这上百个人从何而来，还能被锁链绑在这里，并且能如夜明珠昼夜放光。
这些人自然不是活人，却死而不腐，尸身不散。经海水冲击千年，而衣服不乱。这些都是先秦时期的衣冠服饰，广袍长袖，高靴犀带。它们竖漂在海中的头发，和葫芦的同样长。
这些不是活人，更不能算死人。
死而不腐，僵而未活，这便是僵尸。严格的说，我们遇见的，是东海千年以前的僵人！
我的天，这群活粽子，纵使把发丘印、黑驴蹄子全拿出来，亦对付不了。这些在古代，叫肉身仙人，不腐不烂，不亡不灭，从太古滋生，至末日灭亡。
道家管这叫永恒，不能算是僵尸，是得了天道神仙术法的大海仙人，所留下的遗蜕。
我没想到这次眼福饱了够。
自始皇帝启，东海深处、陆地之心，不乏肉身仙人的存在。
有人说这是太岁，只不过长在人身上。太史公说这是干麂子，同样是活死人也是僵尸。关于此中事，稗官野史上不乏记载。
秦始皇年，蓬莱太守于海中祭祀海神，网得太古圣人漂浮于海面。身穿朱红赤衣，戴商周玄冠，胸前三尺长髯，以为仙人。
后太守派人运送仙人凡蜕入咸阳，尸体僵硬，双目辉如明月，胸口有余温。始皇见之，以为奇，太学报以为僵尸，遂用桃木焚，后下落不明。
这是史记中秦始皇本纪的故事。原文翻译过来，就这么一段。
当然，这种事情，历朝历代皆有不少。只是大部分埋入书海，被后人淡忘。
如太平广记中，记载西晋郧阳房县，山中有秦长毛人。乃秦始皇修建长城时潜逃的劳役，周身长毛垂地，唤名长毛人。毛人年久不死，与山中精怪同生，箭羽不伤。
诗三百中的:物奇物，化其化。说的便是这层意思。
不过海里面的仙人，总归有些虚幻。陆地上，倒是不缺死而为僵的古例。
子不语中记载，前朝河来县常阳山发生地龙翻身地震导致地陷。
某村百余口，尽数随着地陷被埋入地底，无人得出。
及至雍正五年，常阳山疏浚河流，工人在地底挖出瓦罐石磨。以为下面有古墓，大肆挖掘下，挖开了前朝地陷时被埋入地底的村民。人尚有体温，能跳跃行走，四肢僵硬不能坐卧。
这些人一旦离开地底，风吹后便会化为游粉。
这些人被挖出来，不敢离开地底，只能向外呼救祈求食物。若有人可怜，携带食物进去，便不能再出来。此事官府不能处决，层层上报到京城，往后拖延了五年。
直到雍正十年，龙虎山张天师，依照惯例入京面圣。提及常阳山地底出现的怪人，天师称为僵人。其实那些村民在遇见地陷被埋入地底时，便已经死亡。
只不过那时事发突然，故而人人口中聚集口惊气。至死而不腐，栩栩如生。
时间长久，地震震断地层，导致地气泄露。不腐尸体受地气污染，就能复活。只不过那阵，人体阴阳二气散尽，只剩具行尸走肉游荡人世而已。
现在东海深处，百具先秦僵人被缚在海底。
昆仑龙脉三支发源灌注华夏，东海沾有龙地气，能形成僵人，不奇怪但恐怖。
据说以前皇帝炼制长生不老药，药引之中，便有用僵尸的。
说是用铜炉炼化僵尸皮骨，能得天地玄灰。这只不过是说说，僵尸身上可有尸毒，谁敢把尸毒往嘴里面塞。不毒死也得恶心死。
见数以百计的僵人，如水草立在中央。葫芦非但不避，反而游上去，似乎这才是他的目的。而这些僵人，封闭千年，又用铁绑不通阴阳。
除非是倒大霉，否则应该不会这么容易诈尸。
葫芦摸上去，我发现身上的鱼肠剑，不知何时到了他的手上。
海底没办法说话，我心里那个疼，简直刀刮般。鱼肠剑纵使锋利，但也是先秦时期的冥器。拿这玩意砍铁链，要崩刃了，岂不是罪过。
三百米的水深下，我勉强保持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