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晚上,在燕京潘家园。
一扇古朴老旧的木质门内,寂静的空灵,偶尔,才从里面冒出急促的喘气声,和跑累的狗差不多。
里面乌漆嘛黑,没有灯光,只有一盏老旧的油灯,时而呼闪呼明。
细一看,那油灯几乎要燃干,只剩一层油渣子,勉强有颗黄豆大的光斑。
两张阴黑的脸凑在灯光下,一张圆的,一张尖的,两人窃窃私语一阵。
一个土黄的罐子被摆在桌上。焦黄的表面,上面还有一层层土垢,隐约有股子怪味。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个两百斤的胖子,穿着个大裤衩,上身赤裸。肥大的身躯将上身叠成三份,杨贵妃也没这么丰满过。退化的脖子上还有一个短板脑袋,剃着个汉奸头。
胖子将罐子拿在手里搓了搓,甚至用舌头舔了舔。他冒出一句地道的京腔,“鬼头儿货!”
一点点动静,他就将昏暗的油灯扯得摇拽,只差一点就要冒青烟了。
这整套缓慢手里的动作,像是表演慢喜剧般,将东西轻轻放在桌子上。
那个罐子似乎不简单,虽然被放下了,胖子仍然有些贪婪的吸了吸鼻子,把手上的味吸了个干净。
黑暗中,浮现出一张锥子脸,干巴巴的黄皮禁锢在骷髅上,没一点肉。那张脸,如同古墓里爬出来的干尸,阴森森带着鬼气。
“货色怎么样?”
“上等的鬼头货,价格高了点。”
锥子脸嘿嘿笑了几声,脸上的皮子皱在一起,像是用烙铁烫了一圈,五官移位。
接着,他扯扯身上的土腥味,干巴巴的油灯上,一粒粒灰尘像是陨石,打得豆大灯粒又小了一分。
“不高,北魏的东西,成分在哪摆着。你闻闻上面的尸气,多新鲜!”
“你让我盘算盘算。”
胖子挤压在一只小竹凳上,体重压得凳子咯吱咯吱,一根竹条几乎被压到极限。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凳子的呻吟,像是义庄里即将起尸的老僵尸,正在那撑着棺材板。
死寂了很久,锥子脸突然感觉到一股不安,心里像是有人在拿着大鼓敲。
“决定好没,我怎么感觉有股冷飕飕的鬼气?”
“你想多了,这里鬼都没一个,安静着呢?”
四下看了看,锥子脸感觉他心里那根筋,似乎崩得更紧了。
无声的鼓点也越敲越频繁,快要把鼓皮敲得稀烂。
锥子脸终于坐不住了,一把抢过桌子上的土罐子,将东西.藏在身上的布包中。扬起一脚,锥子脸恨不得狂奔出去。
“别别,我又没说不要!”
胖子急了,摇动肥圆的胳膊拉住对方,一双眼睛,几乎要拧出血丝。
锥子脸看见胖子那副模样,感觉遍体生寒,竟然摔了个倒栽葱。
扑通的沉闷声,像是几千年前,鸿门宴上,西楚霸王摔杯为号。
就在此时,外面的木门突然被暴力踢开。
哐当一声,木门四分五裂,从外面涌进来七八个人,一窝蜂的挤进狭窄的房子里。
温度陡然升高,而绿豆大的烛火也终于熄灭,留下一层滚烫的污垢。几把手电充斥在房里,将四周包了个水泄不通。
锥子脸瞧见这个情景,抄起桌子上的油灯,抡圆胳膊,两颊鼓得通圆。
“嘿!”油灯飞出去,砸翻了一个人。滚烫的污垢洒在人脸上,呼啦啦甩下一层烂皮。
一条缝子被打开,锥子脸如同泥鳅一样,顺着缝子钻了出去。
就听外面传来一阵枪声,几柱怒龙火花从冰冷的筒子里喷出来。
“各位爷爷,有话好好说,我投降!”听见那个锥子脸在外面求饶。
那胖子仍然杵在原地,紧张的捏着衣角,同时挤出一个猥琐的笑容,看得人心生油腻。
“俺,俺是东北来的,不认识路!”胖子口音一变,淳朴得让人觉得天然无公害。
然而,冰冷的手铐依旧将胖子拷上,外面荷枪实弹的JC将一条街的人一网打尽。
一看地上畏畏缩缩的蹲着几个人,都是潘家园的风云人物!如今,却如同几条流浪狗,可怜巴巴的蹲在地上,时不时还有人粗暴的将他们的头按下去。
今晚,是潘家园历年以来最大的一次严打。
短短几个小时,听说就把潘家园那些二道贩子和倒斗老手清了遍。
整个潘家园,那晚上鬼哭狼嚎,小几年内估计恢复不了元气。
时间转到七个月,半个月的时间过去,我接到胖子的电话,说他刑满释放。
作为朋友的我,自然即可启程打上飞机,专程来到燕京给他庆祝。本想宰宰这胖子,不想这家伙穷得都快要饭,说是潘家园严打,大白天,街上都能跑耗子,哪来生意可言。
桌子上,勉强有半瓶没兑水的二锅头,还有吃剩下的八两卤肉。
胖子吃得汗水直流,一抹热汗,将那些要来抢肉的苍蝇驱赶。
“胖子,听说有几个人直接判了十几年,你怎么没留里面吃皇粮呢?”
拿瓶二锅头和卤肉招待我,这个死胖子也真是抠门,小爷的路费也不止这点!
“胖爷心系家国,就不给国家增添负担。胖爷现在穷了啊,要出来,你不个个塞点钱,能行吗?”
胖子一提起钱,脸上那股表情,真是悲惨欲绝。
我家境一般,大学毕业了勉强赚点小钱,对钱的热爱程度,远不及胖子的一根毫毛。
胖子烦闷的剔着牙齿,呸的一声,吐出一口白乎乎的肉沫。
正巧远处的太阳里,跑进来一个尖嘴猴腮的老头,前脚一进门,肉沫就飞到对方的布鞋上。
“哎呀,你这个兔蛋,刚出来就遇见晦气事,真是天要绝我!”
跑进来的这老头,是潘家园有名的投机倒把份子加奸商,腰里别了根烟杆,对外号称姓纪,是纪晓岚第五代玄孙。所以他有一个外号,叫大烟袋。
胖子正眼都不瞧对方,至于刚才的肉沫,就当是他大方一把,喂鞋了。
我对这老头印象不怎么样,也犯不着起来招呼。
听说,他也蹲了十五天的号子。
在严打里能全身而退的,恐怕把家财都散尽,才堵住那些人的嘴巴和手。
这身穿一身大红唐装,腰板硬朗,一头半黑半白的头发,看上去就像是公园里退休的,顺道打打太极的老头。
其实不对,这老头心黑胆子大,说他尖嘴猴腮都是轻的。这种人,应该被称为民族的耻辱,归于败类。
早几十年,该被挂在树枝上,让来来往往的人唾弃。
“这日子没法过了,连假货都卖不出去,也不敢找些愣头青来坑。我更是八字犯冲,刚一进局子,几个被抓的老板就把我指认出来,说要当污点证人。妈的,在潘家园外面都没躲过去。”
“哦?你不是在潘家园被抓的?”我随口一问,反正对方是来诉苦的。
至于他怎么个苦法,哪怕和黄莲一样,这块老腊肉的遭遇,也只能当个乐呵来听。
“说起来我就来气,不就找了两个女的玩玩?你情我愿的,遇见扫黄大队,不分青红皂白,愣是把我拷回局子。哎呦呦,我这把老骨头,连油水都快干了!”这老头子一股脑说了出来。
我和胖子都被他的话同时呛了一声,立马和大烟袋保持一定距离,免得沾着点什么。
此时,我心里一阵恶寒。搞了半天,大烟袋是被扫黄扫进去的。都六十几岁了,嫖娼还叫两个,他能行吗?果然是个寡廉鲜耻的奸商!
“你那根老水管还能用呢?”胖子嘴快,也嘴损,句句话像是穿心箭。
“怎么不行?廉颇都尚有余勇,一树梨花还能压海棠。再说了,男男女女,恩恩爱爱,怎么能就这么抓人!易经尚且说;天地氤氲,万物化淳,男女构精,万物化生。没阴阳融合,他们那群兔崽子是哪来的?”
大烟袋见多识广,但也是不学无术的人。
廉颇能和八十岁的老头扯一起吗?
那廉颇还不被气得诈尸?
“两位,特别是你啊胖子,这几年生意难做,你就想这么过一辈子?”大烟袋吃喝嫖赌,可谓五毒俱全。要他过几天安生日子,是绝对不可能的。瞧架势,他是来怂恿胖子的。
“唉,这次严打,潘家园怕是几年内都恢复不了元气。你说没了进项,我这以后……”
大烟袋的话富有感染力,说得凄凄惨惨戚戚。
总的一句就是,没货源了,以后嫖娼都没门进。
“这点胖爷有考虑,我打算去秦岭一趟,早些年听说那边有金矿。就算没有,深山老林走一遭,遇见个古墓,也不失胖爷摸金校尉的身份!”
没错,胖子是个摸金的,但论起技术,充其量是个业余,只能说重在参与。
“金矿?咱们华夏金矿不多,大多在山东半岛,秦岭也有金子?”
“小老弟还别不信,秦岭是什么?那是一条凸起的龙脉啊,山势陡峭崎岖,风水自聚一格。里面有没有金矿我不知道,不过古墓肯定有。”
大烟袋一口卤肉一口二锅头,那感觉,喝得他云里雾里,屁股像是擦了油,左右都不稳。
传统流行厚葬表孝,以前有皇帝的年代,讲究圣天子以孝治天下。等到老爹死了,当儿子孙子的,狠着劲把冥器往死鬼老爹的墓里塞。汉朝时期,国家三分之一的财政,都用在陵寝宗庙上,一个古墓的油水能少?
不过,我听说古墓里面也是步步杀机,从春秋时期诞生的弩箭和流沙顶,在往后的一千年,就没消停过。我是学考古的,对这些有点了解。
到了宋朝时期,乃至明清。遇见心黑的墓主人,敢盗墓,墓里就填上火油火药,擦着点就同归于尽。
简而言之,盗墓这事,传说是很凶险的。
有史料可以考察的,最早被盗墓的,是商朝开国天子汤的墓被盗。
盗墓这行后来在东汉末年成气候,唐宋进入门派家族发展,到清末民初,逐步分为东西南北四派。
其中北派,就是以曹操为祖师爷的摸金校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