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总要叫我和尚?”
云阎挠挠脑袋,看到顾止期还是有点害羞,真的是,都千万年的老头了,居然还害羞,实在是不应该不应该。
想通了这点,云阎干脆起身又蹲到顾止期的身边,歪着脑袋道:“你知道的吧?自己就是地藏转世。”
顾止期点点头,“和尚不能谈恋爱吗?那我还俗好了。”
云阎两眼一闭,怎么不知道地藏轮回转世以后变化这么大,那个说一句‘喜欢你’都要弯弯道道绕上万年的地藏哪儿去了?
“小子,你知道自己轮回百世之前的事情吗?”
顾止期拧眉,摇了摇头,结果晃得自己头晕目眩差点吐出来,云阎叹口气,想了想,轻轻用食指点住顾止期的眉心,缓缓的念道:“拿日月……祭生死……往生复……”
瞬间,顾止期只觉得脑海中波光琉璃,火光电石之间,千万年的记忆就像火箭一样穿梭在自己的世界之中。
一个一头卷毛的小伙子拿着矿泉水和剧本围着他转。
一个一身黑衣的青年骑在墨庬上睥睨众生。
一个肆意妄为的少年趴在谛听背上打着哈欠。
一个举着一朵红色彼岸花的小孩傻呵呵的冲着他笑。
一团粉嫩嫩的灵气,轻轻的游荡在他的手边。
魂劳梦断,情逐事迁……
顾止期顾不得身上的剧痛,一把抱住了自己的脑袋坐了起来,一转头,已经满脸是泪。
“云阎……”
巨大的痛苦伴随着千万年的记忆,全都拥挤进了顾止期的心脏之中,习惯性的绞痛如期而至,顾止期一把按住胸口,只觉得一口气倒换不上来,眼前全是临别时云阎满是鲜血的脸。
“云阎……云阎……”
顾止期喃喃的叫着,云阎心里一痛,连忙上前抱住顾止期,拍拍他的背道:“和尚,别怕,我就在这里。”
顾止期把脸埋在云阎的肩窝里,狠命的吸了一口气,只觉得呕心抽肠的痛苦几乎要将他淹没致死,他死死的捉住云阎的胳膊,两眼反复被泪水弄得模糊不清,顾止期狠命抹干净眼睛,一瞬不错的看着云阎。
不一样了,就在一切记忆都回来的一瞬间,不一样了,什么都不一样了,顾止期不知道自己该笑还是该哭,只能一眼都不眨的看着云阎。
云阎无奈的捧住顾止期的脸道:“对不起,擅自让你想起了往生。”
顾止期摇摇头,“不……”
顾止期没有说出口的是,未来佛,怕是马上就要诞生。
云阎也有些难捱,胸口一梗一梗的疼,他酝酿了许久,才问道:“你轮回这几百世,可有所得?”
顾止期拧眉,轻轻摇了摇头,云阎的心往下一沉,也就是说,地藏真的是要永坠轮回了吗?
云阎一咬牙,狠声问道:“可你的‘障’也并没有消失。”
顾止期一愣,想到之前答应云阎的事,若是他堕入轮回,就要封印云阎所有关于地藏‘障’的记忆,那为什么……
“我并没有解开你的封印。”顾止期解释到。
这次换云阎一愣,立即想到,自己本来早已经身灵怨灭,怎么突然之间就回来了?
两人大眼瞪小眼,全是一脸茫然,云阎便扶着顾止期躺下道:“你还是好好养伤,现在你是凡胎肉体,死了再入轮回,本座上哪里去找你。”
顾止期笑,“你这个天地祖灵还能找不到人?”
云阎苦笑,“我已经降为五殿阎王,再不是什么天地祖灵了。”
“谁降的?天帝吗?可有刻入天道?”
云阎:“……”
“对啊!!!老子怎么把这事给忘了?!?!”
云阎一下子站起来叉腰大笑,反手就掀翻了水池边的巨石,还是原来的配方!还是原来的味道!
“地藏!咱们干脆直接去找未来佛罢!”
顾止期翻了个白眼自顾自开始闭目养神,云阎兴奋之情难以自持,一会炸了这个一会轰了那个,弄得顾止期忍无可忍,怒吼道:“二货!安分点!”
云烟笑嘻嘻的凑过来,挤在顾止期身边也躺倒睡下,俩人看着不夜池洞府灿若星空的穹顶,突然觉得没有什么时候,能比现在更宁静安逸的了。
云阎甚至在想,要不然干脆,他们俩就躲在这洞里,这里谁都找不到,外面众生世界生生死死都有他们俩人无关……
云阎转过头去看顾止期,万年如一日的眉眼还是那样艳绝四方,地藏不是美人,却比美人更好看千百万倍。
云阎干脆起身,爬到了顾止期身边,撑着下巴仔细得看,越是看,越觉得自己方才的想法可笑。
地藏能像天道发下大宏愿,永不成佛,又怎么可能因为一丝心障,就舍弃众生世界?
云阎想起当年地藏说过的话,‘我本可成为新世佛祖,因‘障’而不得成佛,如今我的‘障’不灭,新世不可能诞生。’
那么,看来这千百年间所有的问题其实很简单,是他,阻碍了所有事情的发展,也是他,因为这双生的身份,让天地万物饱受折磨。
想通了这点,云阎心里倒有些豁然开朗,其实说来说去,在这世间,最不应该出现的,就只有双圣山上那一团灵气。
云阎心里难受的厉害,但也并不是无法割舍,只有眼前这一个人,叫他放不下,不敢忘。
云阎捏捏顾止期的脸蛋问道:“地藏,还记得你把我从九十九重天上带下来的时候吗?”
顾止期一笑,“怎么会忘……那天,天帝与西天如来对弈,天帝身后站着一个孩子,猴子一样一刻都不消停,却不敢做其他事情,只能站在天帝身后抓耳挠腮。这孩子和几千年前一样,古灵精怪的,他一乱闹,天帝嘴角就忍不住上翘,一看到孩子的脸又立刻皱起了眉头……”
顾止期说着,摸了摸云阎的脑袋,“这是我的云阎摩罗,天帝的‘苦’和‘乐’,不死不灭。”
云阎蹭蹭顾止期的手掌,又问:“那时的我……是阎摩还是云阎。”
顾止期一顿,苦笑一声,“你刚出世不久,善恶不分。”
云阎一愣,抓住顾止期的手吼道:“什么?!老子一出生干脆就是个二刈子?!”
“是善恶不分,不是二刈子。”
云阎的世界观十分崩塌,爬到顾止期的胸口哀嚎,惹的顾止期一阵闷笑。
“那你第一次带我到阎浮提,地狱是什么样子的?”
顾止期想了想,“很久之前,那里怨怪丛生,但天与地都是倒着的。”
云阎爬起来问:“是……是不是脚下是荒地,头顶是麦田?!”
“小伙子!那是我演的电影里面的台词好吗?”
云阎砸吧着嘴又躺了回去,听着顾止期从胸肺传来的笑声,心里一阵又一阵的难过,不管因为什么原因,他苏醒了过来,但这一切就到此为止罢。
到时候,地藏就能做回他的大愿地藏王菩萨,受万人供奉敬仰,不为佛身已印佛心。
云阎赖在顾止期的胸口,贪恋这份温暖,过了许久,才闷声闷气的说:“地藏,还记得你送我的那封信吗?我在郁垒的幻境记忆中看到了。”
顾止期摸着云阎的手一顿,温声问到:“观后感呢?”
云阎瘪嘴,这老和尚果然越来越不要脸,居然还要什么观后感,“读过就被雷劈了,你给我重新念一次吧,念完我写一万字读后感。”
顾止期闷笑,缓缓地念到:“佛与众生一切无异,犹如虚空,无杂无坏,如大日轮照四天下,日升之时,明遍天下,虚空不曾明,日没之时,暗偏天下,虚空不曾暗。明暗之境自相陵夺,虚空之性廓然不变,佛及众生心亦如此。若观佛作清净光明解脱之相,观众生作垢浊暗昧生死之相,作此解者,历河沙劫,终不得菩提,为着相故。唯此一心,更无微尘许法可得,即心是佛。”
云阎不动,顾止期只当是云阎听的困了,好笑的轻抚云阎的脑袋,继续道:“但悟一心,更无少法可得,即心唯汝……”
云阎还是不动,顾止期拍拍某人的脑袋,“喂!好歹给点反应啊,穿越一年前的情书呢,都不感动一下?”
一点回应都没有,顾止期摸着云阎的手突然一顿,巨大的恐慌弄得他反而一动都不敢动。
他又试探的叫了一声:“云阎?”
毫无反应,顾止期强忍着心里翻江倒海的恐惧和悲痛,为什么,为什么每次见面都要这样短暂,他的拥有亿万年之久的生命,却和怀里的这个人,每次都要分别。
“云阎……云阎……”
顾止期不知道,自己的声音就像个被抛弃的孩子,无助的、一声声的、小心翼翼的唤着。
这个名字是他所起,这个人的生命也是被他赋予,可兜兜转转,最放不下的,却还是他。
他从来不知道云阎可以这样豁达,以前总觉得这是个任性妄为的孩子,可到头来,自己却成了那个被无情抛弃的人,就像个没人要的小孩,一个人,孤孤单单的躺在冰凉的地上,等待永无止境的生命……
顾止期能感觉到云阎的身体在逐渐变冷,知道他是自己封了自己的神识。
神仙可以自杀,而且方法很简单。
自己封印神识,几十年后,就会自己陨落。
云阎总是这样出乎意表,千万年来,从来没有一个神仙自杀的,唯独云阎这一份,居然想到了这么糟糕的主意……
山怨捧着一碗面兴冲冲跑回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场景,趴在顾止期怀里的云阎已经脸色发黑,全身密布着网状的暗纹,已经僵硬。
顾止期还保持着抱着云阎的姿势,呆愣愣的仰面躺着,一动也不动,眼睛也不眨,比死了更可怕。
一碗面‘哐当’一声,全洒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