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止期脚下一顿,心里如同擂鼓,那人的坐姿明显不够正常,歪歪扭扭的靠在一边,但身上的衣服明显就是云阎的,是云阎无错。
可是,这是一幅什么模样。
墨尨见顾止期突然停下来脚步,还以为有什么变故,茫然的回头看,结果就看见了一张比哭还难看的脸。
顾止期没想到自己的心里能在一瞬间涌出这么强烈的痛感,说实话遇到云阎连半年都没有,即便是一个再好的朋友,也不会有这么痛苦不堪。
但他的心脏疼得连呼气吸气都难以维持,他能看到黑色的血液顺着台阶一路流下来,这不是正常人的血流量,他曾在一些刑侦剧中看过。
如果一个体重60公斤的人,血液总量约为4200-4800亳升。当出血量超过全身血量的1/4时,生命就会发生危险。
顾止期的脑仁一跳一跳的疼,他没想到自己居然还能想到这么详细的东西,条件反射的,笑出了声。
墨尨被他吓得不轻,顾止期的表情实在是太过可怕,像是要哭,却硬生生的挤出了一个笑脸来,可是他能感觉到,主人的这幅肉体早已经失去了灵识,严格意义上来说,这已经算不上是云阎了。
“恩人,主人已经走了。”
顾止期整个人一僵,他应该怪这孩子刚来到人间,不懂得怎么取委婉的告知一个人的死亡,可能这个‘走了’,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顾止期深吸了一口气,鼓起勇气往上走,这才发现整个脚都已经失去了知觉,踉跄了一下,幸好有墨尨在旁边扶了一把。
云阎的脸从一级一级台阶后面终于露了出来。
居然出奇的祥和,嘴角还有笑意,不过并不像顾止期平日里见到的那副没心没肺的模样。
他还记得前几天云阎说过,贺长风用的是锁神石,现在的云阎神识是被封锁在这幅肉体当中的。
但云阎从来没有告诉过他,神仙死了会怎么样。
也会去地狱里面报道吗?
顾止期想得脑壳子都疼,眼睛不由自主的扫到了云阎的脖子。
那是被利器割开的样子。
顾止期实在不忍再多看一眼,连忙移开眼睛,把云阎小心的拦在怀里,心里密密麻麻的疼痛这才铺天盖地冲向了四肢百骸。
顾止期只觉得呼吸全部拥堵在嗓子眼,然后又被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力量死死的掐住脖子。
剧烈的疼痛全部挤向胸口,直逼得他呜咽一声哭了出来……
一阵低沉的,如同野兽一般的嘶吼轻轻的回荡在空寂的楼道中。
墨尨不能理解这种人类的情绪,但也跟着顾止期心里有一丝难捱的酸涩。
这就是凡人所说的悲伤吗?
地藏王曾说过,他要去人间尝一尝悲欢苦乐,这东西看起来明明这么痛苦,为什么还要亲自来尝一遍呢?
墨尨正想着,就听见顾止期如沙砾划过地面一般的声音响起,“你知道是谁杀了他吗?”
这声音如同来自地狱,墨尨虽然曾经也常年寄居地狱,但还是不由得打了个哆嗦。
佛有杀意,殍尸万里……
墨尨探身嗅了嗅云阎,“有怨王郁垒的味道,还有九殿阎王陆的味道……”
九殿阎王……顾止期心中火光电石一般闪过几张脸,除了神荼郁垒贺长风之外,根本不用多加思考,安冉的脸便很轻易的撞了进来。
他的双手发抖,连忙从裤兜里掏手机,从百度百科翻出安冉的照片,拿给墨尨看。
墨尨惊讶道:“这是……”
“怎么?”
“这虽然不是九殿阎王陆,但这人我认识,是我从前的好友,名叫牝庞,同我一起是主人坐骑。”
“是不是人面牛身!”
墨尨眉头一皱,略作思考,还是点了点头。
顾止期拳头紧了紧,一把抱起云阎,“走!去找九殿阎王!”
墨尨连忙起身跟在顾止期屁股后面跑,他能感觉到这位转生菩萨身上的肃杀之气。
他曾驮着云阎去过第三十三天忉利天宫拜谒地藏王菩萨,当时的菩萨端坐巨莲之上。
谛听巨兽趺坐一旁,他们这些小兽全都吓得瑟瑟发抖,但祖灵却成了座上宾,俩人曾执手谈佛法道经,一说就是八八六十四年。
地藏王座下弟子无不敬佩祖灵,那时俩人身上仙气缭绕,又怎会像今天这般,一个魂死灯灭,一个转生反身肉胎,一身杀戮之气。
难不成这也是他们与天同寿的千万光年中的一段劫数?
等到俩人回到顾止期的公寓,天边已经开始泛白,云阎的尸体也已经开始发硬。
按道理说,如今的这幅身体真正意义上只是云阎当时附身之前的叫花子。
但顾止期实在是不想让他这副模样孤零零的坐在冰冷的台阶上。
就像个没人要没人疼的孩子,生不带来,死不带去。
顾止期给云阎换上干净的衣服,又找来纱布把他的脖子缠了一圈又一圈,活像穿了个高领毛衣。
这个样子反倒把顾止期惹得一笑。
墨尨看得头皮一阵发麻,这个样子看起来真的很像恋尸癖之类的丧病设定啊,这还真是‘一念成佛,一念成魔’……
顾止期没有安冉的联系方式,问经纪人也是嘴里乱缠舌头,只能到影视城守株待兔,结果死守了两天才被告知,安冉请假了。
因为突发急性阑尾炎,给剧组直接请了长假。
按道理说,这次的剧本安冉只是众多主笔中的其中一个,不来也没有多大的关系。
但以往他几乎是每场都要来报道,突然失踪,还是很明显的。
顾止期又去找导演要安冉的电话号码,结果打过去早就成了无法接通。
顾止期气得差点摔了手机,其实他内心觉得,云阎根本是不可能死的。
这就像一些狗血剧里面的悬崖定律一样,但凡是主角跳崖,要么得到武功秘籍,要么获得一枚绝世美人。
顾止期并不奢求云阎能获得什么武功秘籍,就怕这二货抱得美人归,那这故事真的狗血了。
顾小天王这时候是坚决不会承认其实他的内心有那么一缸陈年老醋的,墨尨每次问起来,他总会大义凌然的告诫某个刚化型的小神兽:
我们要以博爱的心对待自己的朋友,如果他遇到了灾难,我们的追寻就是对他最大的尊重……
墨尨很想翻个白眼,内心再补充一句:不管这爱来得多么酸意盎然。
顾止期的寻人方式也令墨尨咋舌,这位大佬居然深更半夜拿着几桶喷漆就出去了,他跟着大佬后面瑟瑟发抖。
不过三天,安冉的电话几乎被各种办假证和买三禁产品的打爆,最后一通电话直接来自于警察叔叔的约谈。
安冉坐在警局里哭得两眼通红,实在不知道是哪个神经病把他的电话号码写得全城都是。
不是办卡办证,就是卖枪倒药……
最可恶的是,警察叔叔手里还有一沓小卡片,他的大脸配着一个娇滴滴的小奶哥,一夜八十,保您满意!
安冉满脸通红的从派出所出来,迎面就撞上了守在门口的顾止期。
安冉想都没想拔腿就跑,结果迎面又撞上了一匹漆黑如墨的骏马……
城市街道里突然出现一匹马还没有被围观,真的大丈夫吗?!
安冉被提着领子拎回了顾止期的公寓。
这是顾止期第一次专门观察这个男人,细腻的皮肤,一头卷毛,薄薄的嘴唇因为极度的紧张颤抖不已。
顾止期坐到安冉的对面,瞪着他的眼睛问,“你很怕我?”
安冉瞬间炸毛,“怨特么才怕你!”
“那你为什么发抖?”
“老子冷!”
墨尨无奈的看了看窗户外面烈火一般的太阳。
顾止期忍着怒火长出了一口气,“我也不想和你兜圈子,为什么要杀云阎?”
安冉嗤笑一声,终于冷静下来以后,反倒并不怎么害怕了。
想想也是,对面坐着的不过也就是个凡人而已,只是老看着云阎对他言听计从,他下意识的也跟着怂起来。
真是丢阎王的脸!
“我乃地狱第九殿平等王陆!司掌丰都城铁网阿鼻地狱,另设十六小狱。凡阳世杀人放火、斩绞正法者,解到本殿……”
“你再多说一句废话,相不相信我送你和云阎作伴?”
安冉的话音一下子卡在了嗓子眼,出来不是,咽下去也不是,最后只能像一股青烟一样,‘嘎’了一声……
顾止期抽出一根烟点上,青色的烟雾中一双眼睛如同一匹饿狼,紧紧地盯着安冉,叫人毛骨悚然。
“我问你最后一遍,为什么杀云阎。”
安冉搓了搓自己的手指,有些讪讪,酝酿了半晌才道:“我……我和他积怨已久,本不想置他于死地……只是他身上带了血债,我也只是助人一臂之力。”
“郁垒的血债吗?”
安冉手指一顿,顾止期比他想象中的还要聪明,只从之前的只言片语中就能立即抓住事情的头绪,简直不像个凡人。
安冉点点头,“云阎一千年前,曾错手杀死了郁垒,不,其实也算不上是云阎杀了郁垒,只是云阎他……他……”
“怎么?”
安冉纠结了半晌,实在不知道怎么形容云阎这个神经病,最后想了半天,才拍了一把大腿道:“用你们凡人的话来说,这家伙其实就是个精神分裂的双重人格神经病!这个你身后的小朋友肯定最有体会!对吧?”
顾止期扭头去看墨尨,墨尨的小脸绷得紧紧的,一句话都不说,顾止期猛吸一口烟道:“怎么个精神分裂法?”
安冉叹了口气,酝酿了一番才慢慢道出这一千年来的因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