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追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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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树影斑驳,秋天的阳光透过叶间缝隙倾泻而下,在随行脸上形成深浅不一的碎影。他以套着白色手套的双手拆掉提琴弓上淌血的弦线,换上另一条,将被换下的细弦抛在倒卧地面的男人身上。

  男人脖子边的血液还在向外流出,睁着一双大眼和苍白的脸孔,早已陷入失血性休克。随行基督收起弓弦,蹲下身,从男人夹克口袋翻找出一台PDA,打开电源,萤幕跳出指纹认证的视窗。

  随行基督于是砍下男人右手大拇指手指,装在满是冰块的密封罐内,将PDA与罐子拿在手上,走到树林另一边去。

  有一匹骝毛的安哥罗门马温驯地停在枯干边,看到随行基督便低嘶几声。

  随行基督将PDA与罐子装到马鞍旁边的袋子,确实封好袋口,一跃上马。他将弓弦收到另一边,抓着缰绳走出树林。来到林外之后,随行基督驾着马匹飞驰过一片翠绿的草地,转而上坡,来到高速公路上。

  沿着车流甚少的国道,靠着路肩朝南方去──要回到艾札拉市只剩时间的问题罢了。

  十一月七日,艾尔帝凡高中停课一周后的第一天上学日。

  返校的学生三三两两,学校里一片寂静,甚至连脚步声都有刻意放轻的感觉,充斥着一种严谨怪异的气氛。没有人迟到,但是到校的学生却少得可怜。

  三年一班的教室,原本三十几人的班级只有不满一半的人到校。堕天基督旁边是菲琳西斯、狄姬、锡克莱和安顿狄亚。狄姬绷着一张脸看着堕天基督,露出不安与欲言又止的表情,好半晌像是放弃了,坐回自己的位子。锡克莱也没说什么,他耸耸肩亦离开堕天桌边,安顿狄亚则一直坐在堕天前面的空座位上。

  默斯坦走进教室。他刚刚才从学生会回来,一踏进教室便巡视一圈,确定他的好友都有到校。这也表示,他的好朋友中没有人受重伤。

  “蓝肯啊。”安顿狄亚看着堕天基督,指着自己坐的位置说:“这个位子是格丽丝的,可是现在格丽丝死了。你今天看到空下来的座位,这些学生不是死了就是受重伤住院。”

  堕天基督没有回应安顿狄亚,倒是菲琳西斯狠狠瞪了安顿狄亚一眼。

  默斯坦走过来制止安顿狄亚:“没人想听你说这种丧气话。”

  “你多事什么?我不能陈述一件事实吗?”

  “大家都知道的事情,你又想陈述给谁听?”默斯坦冷冷地问。

  “好了,你们两个都闭嘴。”菲琳西斯摀着耳朵趴在她自己的位子上:“你们都好吵,不要再说了。”

  安顿狄亚负气地转过身,默斯坦回到自己的位置。

  他们班级的导师也死了,为了保护班上另一名受重伤的学生。

  下课时间,一些奇怪的流言开始出现。流言的内容是说,为什么狄姬、锡克莱、安顿狄亚、妃斯格等人都没有参加舞会?他们本来都兴致勃勃地准备着,为什么突然四人临时起意,全部改变行程?

  有人说他们早就知道万圣节会出事,他们那一伙人中没有人受伤。

  可是蓝肯和菲琳西斯有到场啊?不过他们都毫发无伤吧!你看菲琳西斯,只有扭到脚踝,蓝肯连个擦伤的痕迹也没有。而且,据说有人看到蓝肯与国家警察交谈。

  “这几个人早就知道会出事!”

  当这个流言传开之后,事情迅速闹到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

  狄姬和菲琳西斯才刚出厕所门口就被围堵,默斯坦在中午前往学生会的路上给拦住了。妃斯格硬是让人拉到水池边去,锡克莱准时参加篮球校队中午的训练,最后却和一群人在操场上扭打起来。

  安顿狄亚和堕天基督站在空无一人的校舍顶楼,中午的天空布满灰压压的乌云,有点像要下雨,却也迟迟没有迹象。

  秋天尾的风又冷又凉,很刺骨。十一月是艾札拉秋天的最后一个月份,比较寒冷的夜晚地面会开始结霜;等到十二月,艾札拉市将笼罩在一片飘雪之中。

  安顿狄亚关上顶楼连接楼梯的门,转身看着堕天。

  “……如果早就知道会出事,为什么不能告诉全校师生?”

  “我说过不能说出去。”堕天基督不耐烦地半闭眼睛:“更何况我早跟你说过,来舞会的话有可能会死,听不懂这句话是你自己的问题。”

  “我以为你在开玩笑啊!”安顿狄亚很不高兴,琥珀色的眼睛紧紧瞅着堕天基督:“谁会想到真的有人死?你以为这是小说还是电影!”

  “你自己太天真,和我无关。”

  “你──”安顿狄亚很不能认同堕天的想法:“你为什么不能在出事之前通知大家?蓝肯,你明明什么都知道!”

  “要不要我告诉你攻击学校的敌人是谁?”堕天基督冷冷地看着安顿狄亚。

  “我有眼睛,报纸上有写!方舟那批想报仇的军人,这谁不知道!”

  “你相信报纸,那我也无所谓。”堕天基督靠着墙壁缓缓说:“真正的敌人是赛亚克里尔九荒,你知道那是什么东西吗?”

  安顿狄亚陡然一愣。

  “是什么?”

  “简单的说,就是赛亚克里尔直属于内阁的九位特务,加上每人一位副官,总共十八位杀人凶手。”

  安顿狄亚对堕天透露的讯息存疑:“你怎么知道这种事情?”

  堕天基督继续说下去:“十八名杀人凶手之中的十个人来到塞万唯尔,其中四名攻击学校,还有六名没有露面。”

  “喂──”

  “如果把消息发布出去,惹恼这十个人,或许上个星期整座艾札拉市都会陷入血海。”

  安顿狄亚愣愣地听着。

  “所以说……”

  “十个人里面,警察和各各他解决了两名敌人,所以还剩下八位,几天后就会有大事发生。”堕天基督看着安顿狄亚:“至少我通知了你们不要参加晚会,其他的人与我无关。”

  安顿狄亚错愕了很久,突然听出堕天的话中之意:“你的意思是说,在全艾札拉市和艾尔帝凡高中两者之中择一,你会选择牺牲高中!”

  堕天基督嗤笑摇头:“不是,做出选择的不是我,是警察他们。”

  “警察?”

  “消息是警察告诉各各他的,也是警察决定是否向高中发布警告。”

  “各各他……”他听出这句话的暗示。

  “还有,不要搞错了,二择一的选择打从一开始就不存在。警察应该要确保艾札拉市、艾尔帝凡高中都安然无恙,而非被逼着制造出得从两者中舍其一的局面。”

  安顿狄亚过了很久都没有说话,然后他缓缓叹口气。

  “罗杰老师死了,听说是为了保护王廉尚,被子弹打成蜂窝。王廉尚现在也还在医院里,他度过危险期的机率似乎不大。”

  “你有去看他?”

  “虽然他去年才从兆洲移民过来,却是我们篮球队非常优秀的队员。”安顿狄亚说:“身为队长,我当然有去探病。”

  堕天基督想起王廉尚刚转入他们班时,因为从来没有名字如此特殊的同学,他曾经向其他基督提起;伏燹基督听了他的名字喃喃念几遍:“王廉尚、廉尚……”然后哈哈笑:“廉颇老矣,尚能饭否?”

  堕天基督当然没听懂伏燹这句诗的意思,而伏燹也未多做解释。后来去问其他基督,只有万灵知道。

  万灵说,那是兆洲古诗,那两句诗表达着诗人期待再度被重用的感慨。伏燹撇嘴道,王廉尚的爸爸一定很不得志,才会给儿子取这种名字。

  等堕天回过神来,顶楼的门竟从外面被粗鲁推开,发出很大的声音。

  堕天和安顿狄亚回头看去,冲进来的是篮球队员,看到安顿狄亚,松了一口气。

  “队长!”那男同学急急忙忙地说:“锡克莱惹麻烦了……”

  “嗯?什么意思?”安顿狄亚皱起眉头。

  篮球队员指着操场的方向:“锡克莱中午练球的时候和别人打起来。”

  “……怎么搞的?”

  “是田径队那些混蛋的错!”那个人忿忿地说:“他们说什么队长你和锡克莱,还有其他人,像菲琳西斯、狄姬、默斯坦同学,早就知道万圣节晚会会出事,故意找他们麻烦──”

  “默斯坦和其他人也被盯上?”听到后面三人的名字,安顿狄亚倒是比较担心。锡克莱这家伙很会打架,不可能乖乖挨揍,默斯坦等人可就不一定了。

  安顿狄亚和堕天几乎同时拿出手机,安顿狄亚拨号给默斯坦,堕天则拨给菲琳西斯。

  “……你们想做什么。”

  默斯坦静静地伫立在走廊上,看着分成前后两路堵住他的这群学生。

  全部是平常和索瓦格那个劣等家伙混在一起的人,默斯坦心想。他最受不了这种手下和老大的愚蠢关系了。

  “默斯坦·昂·帕蓝卡。”人群中一个领头的男学生凶巴巴的说:“你早就知道万圣节学校会出事,对吧。你们那一伙的全都毫发无伤,一定有鬼!”

  “我是大预言师吗?”默斯坦感到有趣地讥笑了起来:“原来是不满这件事情。该不会那一天被赛亚克里尔军人狠狠吓到了,恐惧的压力太大无从发泄,想要揍我出气?”

  “你给我闭嘴!等一下就要你好看。”

  “无所谓。”默斯坦摊手耸肩:“我被打之后,最生气的人不会是我。还记得我哥哥是谁吗?”

  那男学生愣了愣。

  “或许你们读书读烦了,想要办理永久休学也说不定。或者想要拿你们每一个人父母的工作、家产开玩笑,毕竟大家都是有钱人,偶尔挥霍一笔也没什么大碍。艾尔帝凡高中从未有过几十个人一起永久休学这种夸张的事情,但我并不介意让你们成为特例。”

  默斯坦环视绕住他的那些人。

  “别忘了我的姓氏。再怎么说我也是贵族之后,即使塞万唯尔号称民主政治,许多阶级的特殊待遇制度依然存在。更何况你们别忘了,我家一年捐给学校多少钱,董事会里,帕蓝卡占了多大的股份。”

  每个原本气焰高张围绕住默斯坦的人都沉默下来,想起他们眼前是一个什么样的角色。

  “如果不打算对付我就全部让开,我中午还要开会,而且没打算迟到。”

  默斯坦话刚说完,学生们向两边撤退让出一条路。他走过去,在来到学生会高层的专属会议厅之前接到安顿狄亚的电话。

  “嗯,我没事,很好。”他接起电话告诉安顿狄亚:“除了菲琳和狄姬,注意一下妃斯格,索瓦格他们认为妃斯格和我们一伙。”

  菲琳西斯一边瞪着眼前这些讨厌的家伙,一边拿着手机和堕天讲话。

  “我们在三楼女厕门口被围堵了。对啊,同样的理由。”

  狄姬站在菲琳西斯旁边,向她询问:“蓝肯打来的?”

  “嗯。”菲琳西斯盯着眼前男男女女的学生,回了狄姬话之后又对电话里的堕天说:“你要来找我们吗?不然我想我们逃不了。”

  那些围堵她们的学生听到两人提到蓝肯,都闪过一抹讶异之色。这么快就被发现了?他们是特意绕过蓝肯堵人的。

  “好,我了解了。嗯,那我们在这边等你。”菲琳西斯挂上电话,重新看着眼前这些不带善意的学生。

  “我们要继续僵持,等蓝肯过来吗?”

  堕天基督挂上电话后沿着校舍墙壁滑到地面,直接朝操场的方向跑。来到操场之后,便看到远远就极为显眼的打架现场。

  堕天基督跃地而起,跳入围成一个大圈的群架中心,一手抓住黑发的男学生脖子。

  打斗在那一瞬间突然停住了,所有人错愕地看着堕天基督。

  锡克莱的拳头还来不及收回,他揍倒一个高大的男生之后抹过唇边血水,也是讶异地瞪着堕天,一脸不可置信。

  “你怎么来了?蓝肯……”

  “索瓦格,你在做什么?”堕天基督对被他抓住脖子的黑发男学生狠狠地问:“你在找我碴吗?”

  “什么意思,蓝肯?”

  堕天基督看了锡克莱一眼,回答他:“菲琳、狄姬和默斯坦都被找麻烦,妃斯格应该也被抓住了。”

  “……我就说你是浑蛋!”锡克莱上前朝索瓦格抡起拳头,索瓦格却架挡住。

  “给我听好,蓝肯·别林。”索瓦格打掉堕天基督抓住他的手说:“我就是看你们不爽,你也不能怎么样!”

  他话才刚说完,一脚踢向堕天。

  堕天基督自然没有乖乖挨揍的道理,他轻松闪开这个踢击,并一拳打向索瓦格腹部。索瓦格吃痛,但依然站挺朝堕天攻击。

  堕天一连闪过几个有力却不懂得收放力道的拳头,闪身抓住索瓦格后襟,把他甩到另一边去,群架的人群倏地散开,形成一个缺角的圆。

  堕天基督走上去,对着索瓦格的脸揍上一拳、二拳、三拳,索瓦格的鼻梁应声断裂,鼻子不断爆出鲜血。他的眼球也因为充血而红肿,才一会儿时间,索瓦格的模样已经变得相当可怕。

  “喂──蓝肯──”

  锡克莱愣了一下想要劝住堕天,堕天毫不理会,继续教训索瓦格;他把索瓦格抓起来丢到篮球框下,索瓦格的头撞到框架,发出很大的声音。

  有些女生吓得尖叫,堕天并不理会;他抓住索瓦格的右手打断肘关节,对左手也施加了同样的力道。然后堕天基督拎起索瓦格,眼神看向另一个只敢围观,一直不敢开口说话的男人──索瓦格的好朋友。

  “莱茵·沃斯卡,叫这些人散开。”

  沃斯卡吓得赶紧不断点头。

  堕天基督于是提着索瓦格走开,锡克莱跟进;现场没有人敢多说一个字,全部默默地散开。

  莱茵·沃斯卡狠狠地瞪着堕天离开的方向,转头往教师办公室跑。

  水和天空,妃斯格的视野里只能辨认出这两种东西。

  还有一些嘈杂的人类讥笑交谈的声音。

  “这家伙跟蓝肯他们一伙的,别对她太善良!”

  “喂,闹出人命怎么办啊?”

  “不会啦。”一个十分恶劣的声音说:“我们又没有把她一直闷在水里,别让她缺氧就好。”

  好难呼吸……

  妃斯格的头被抓出水面,她大大地吸一口气,还来不及稍作喘息又被压到水底。

  妃斯格不断地挣扎,很多泡泡从嘴巴冒出来,但是抓住她后颈的手臂十分有力,不管怎么挣脱都没有用。妃斯格开始在水里猛烈咳嗽,这个动作却让更多水池的脏水被吸入口内;然后又被拉出水面,她才刚吐出嘴里的脏水,又被塞到水面底下。

  妃斯格看到了某些东西;她可以听到一些虚无飘渺的声音。是啊……她感受到了,七天前的晚上,这里有三个学生被赛亚克里尔士兵狠狠击毙。她看到逃到水池边的两男一女被几个手持机关枪的士兵追杀,然后机关枪咚咚咚地发射,跑在最后面的女生直接中弹,另一个男学生回头一看,他的脑袋立刻被打成蜂窝。最后一名男生停下脚步,连续中弹之后还向前跑了好几公尺,最后终于跌落水池。水池的水面都被染红了,跟鲜血一样的颜色:妃斯格看到那个死亡的学生的面孔,一张充满恐惧与不解的面孔。是谁杀了我们?又为什么要这么做……

  妃斯格用力吸一口气,她被拉出水面,从幻影中重新看到池边的校舍和那些讥笑她的同学。那些讨人厌又让人掉眼泪的声音不断地说:

  “都是他们害的,他们早就知道会发生事情,他们什么都知道!所以克莉丝和蒙加尔才会死!如果他们告诉其他人会有这种事情发生,那么……”

  妃斯格又被压到水面底下,突然吃水的瞬间让妃斯格不断咳嗽挣扎。她曾经想过为什么菲琳西斯慎重警告她不要参加万圣节晚会,当她从新闻得知当天晚上的惨剧时,妃斯格着实愣了许久才回过神来;菲琳西斯早就知道的吗?她的心里发毛地猜测着,为什么他们知道会发生事情?为什么?怎么可能这么凑巧……不是吗?

  当妃斯格重新被拉出水面,抓住她后颈的力道突然消失了,紧接着是有人摔到墙壁上的声音。

  妃斯格双腿一软跪在地上猛烈咳嗽,她看到安顿狄亚一脚踢开另一个抓住她的学生,瞪着欺负妃斯格的五名同学。

  “有必要做到这样吗?”安顿狄亚冷冷地说:“你们应该庆幸找到妃斯格的是我,不是蓝肯。”

  那个之前抓住妃斯格的学生擦掉被打出一丝血水的嘴唇,很不甘心地瞪着安顿狄亚。

  “你们早就知道的吧!凭什么你们就可以安然无恙!”

  “默斯坦当晚有钢琴比赛,我本来就没有参加晚会的打算。你们的想象力未免也太丰富了!”

  “哼!一定是菲琳西斯·舒曼那家伙告诉你们的,她爸爸不是警务部长?滥用特权的混帐!”

  “如果菲琳西斯早就知道会出事,她就不会参加晚会。”安顿狄亚冷冷地说:“不用大脑的白痴,她当天就在会场里面不是吗?”

  “可是──”

  “还有什么不满,我现在要去找蓝肯,你们尽管跟上来没有关系。”

  安顿狄亚伸手给妃斯格,让妃斯格牵着他的手站起来。安顿狄亚可以感觉到妃斯格还不断地在发抖,上半身的衣服都湿透了。现在可是十一月,冷一点的夜晚都会结霜的日子,居然把一名女孩子塞到水里欺负,玩笑未免也开得太大。

  安顿狄亚一边想,一边扶妃斯格去保健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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