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监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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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栋监狱五楼,随行基督藉由逃生梯一下子来到柜台面前。

  一头金黄卷发的年轻女人,穿着赛亚克里尔正规军服,一对鲜红眼瞳冷冷地观察眼前景象。B栋监狱五楼柜台,六名持枪士兵倒卧在地,脖子上各有一条深得恐怖的割伤痕迹。

  那样的伤口像是被利线割划出来的。

  女人是六荒右权,瓦实提·亚来希斯。

  六荒想起不久之前塞万唯尔议会长被人谋杀的新闻,伤口也是这样感觉的细而深。

  “各各他出动了。”

  六荒按下对讲机,跟对讲机另一头的对方说话。

  “妳在哪里?”

  对讲机回话。

  “B栋监狱五楼。”六荒说:“五荒你呢?”

  “二号警卫室。”对方回道:“这里有个和塞万唯尔议会长死因挺像的家伙。”

  “这里遍地都是。”六荒停了一下,又说:“你快过来吧,他一定还在五楼。”

  “喔?”

  “他刚闯入不久,还没把人带走;你不想看看各各他的基督?”

  “照今晚情报,只有两人进来不是吗?各各他全体共十一个人,今天只有两位,有什么好看的。”五荒问:“妳究竟在打什么主意?”

  “只是想见见这些气息相近的家伙。”六荒冷笑,缓缓走到窗边。

  窗外一楼,有一抹身穿赛亚克里尔军服的年轻女性。

  那人高张的气势,一眼就让六荒注意到了。红发红眼,非常漂亮骄傲的女人。

  “……瓦实提?”对讲机另一边见六荒久未开口,不禁叫唤。

  六荒盯着一楼的那女人,对对讲机说:“五荒,派出你的副官吧。”

  “为什么?”

  “我想要见识见识基督的实力。”六荒右权的表情变得十分凶狠。

  “……好吧,让妳实验一次。”对讲机另一头应允:“哪里见?”

  “叫你的副官来B栋监狱外面,有个很嚣张的女人。”六荒话刚说完,关掉对讲机。

  四周一片悠扬乐音,琴声是从监狱的方向传来。

  六荒右权知道那是几百年前,塞万唯尔一位伟大音乐家的小提琴名曲,死亡曲·魔鬼的地狱。

  抖动的音符就像一丛丛燃烧的地狱之火,时而传来魔鬼的吶喊,还有天堂的嘲笑。

  此时乐音却陡然停住。

  六荒右权感到拉琴的人似乎带有某种讶异的情绪。

  六荒右权把对讲机放到一边,然后拿出手机拨号。

  “长官。”电话另一头恭敬地说。

  “到B栋监狱来。”六荒命令:“守着B栋监狱一楼,不管有谁要离开都不允许。”

  “请问程度?”

  “容许见尸。”六荒右权简短回答。

  挂掉电话之后,六荒踏着不急不缓的脚步离开五楼。

  随行基督静静看着眼前的老人。

  “出来。”他边说,手上的弓弦以令人难以想象的锐利划断牢锁,牢门被随行拉开。

  老人抬头一看,平静的双眼闪过一抹吃惊,但稍纵即逝。

  “你终于来了。”

  “我从未忘记与老师的约定。”随行基督淡淡地说。

  老人站起身子,走出牢房,并带出一把小提琴。

  “我们走吧。”

  随行基督领着稍有驼背的老人,并不理会其他罪犯的焦躁不安,径自带着老师离开监狱区。

  我会完成你的愿望,而今晚就是时候。

  匆忙的脚步声踏踏踏,走过柜台前遍地死尸,老师看着他昔日最优秀的小提琴学生背影,只觉得一阵发毛,汗水把衣服都弄湿了。

  他们下了楼梯,却不见半个军人,这点令老师感到怪异,随行基督却嗅到空气中一丝仅带有威胁性质的杀气。他知道他的敌人就在这里,但是并没有现身与之缠斗的意愿,因为他的敌人早就准备好另外一位对手等待着他。

  果然刚要出B栋监狱大门,随行基督倏地把老师推回大门里面。

  低沉但轻佻的男人声音从一阵子弹扫荡后的尘烟中传出。

  “没想到长官吩咐给我的,竟是一个这么有趣的玩具。”

  来者面貌英俊中带有一丝独特的粗懭气质,大邋邋杷梳过金色短发,将一把机关枪扛在肩上。

  随行基督要老师站到大楼里面,自己则出到大楼外,眼神盯住这名陌生的赛亚克里尔军人。

  “喔,你身上穿的也是我们的军服?”男人用赛亚克里尔语说,眼神在随行身上打转了一会儿,居然改用塞万唯尔语:“容我自我介绍,我是六荒右权副官──巴拉巴。”

  “强盗。”随行基督冷冷地说。

  “哈,还不知谁才是今晚的强盗。”

  圣经里面,耶稣被捕后,犹大、撒玛利亚和以土米亚地区的总督彼拉多并未查出耶稣的任何罪行,有意释放他;于是彼拉多趁逾越节的时候询问民众,他们选择宽恕耶稣或者宽恕强盗巴拉巴,民众因着祭司的教唆,选择了后者。于是耶稣被钉死在十字架上。

  “我见识经过你手上的尸体。”巴拉巴问:“你是各各他的随行基督?”

  随行的脸上闪过一丝疑问。

  “喔,别这么吃惊。”巴拉巴轻笑:“你们各各他很出名啊,更何况前些日子才狠狠刮了我们九荒长官的颜面,把国家资料所弄得乱七八糟。”

  随行基督脸上依然没有什么明显情绪。

  巴拉巴继续说道:“真是令人蠢蠢欲动。我头上的长官命令,无论任何人都不得离开B栋监狱,如果你想带里面的老人走,先打死我吧。”

  “你很多话,只有这句是重点。”

  “真可怜,好心帮你解释这么多事情,居然毫不领情。”巴拉巴感到失望地摆摆手,然后拉下肩上那柄机关枪,对准随行基督!

  子弹飞射而来,随行基督跳到一边去,机关枪的枪口自然追着随行移动。

  随行基督身手的确佼捷,闪躲而过大部分的子弹;来不及闪避的,他快速利用弓弦将迎面而来的攻击切成两半。

  这样的高超眼力与技术令巴拉巴十分吃惊。

  他想:随行基督的武器是手上的弓弦,那弦线之力并非我所能小看,所以不输的绝招就是不能让随行基督绕到身后。

  随行基督则打算趁机绕到巴拉巴背后,出其不意朝他颈项一割。

  自从基督们拿走方舟的地图,那等于是间接通知赛亚克里尔:我们要入侵。因此方舟内有更多军官和士兵驻守并不奇怪;但是调派的军官职位竟是九荒一伙,这让随行有些惊讶。眼前这人并非九荒,仅是其中之一身边的副官;尽管如此,随行基督从未轻敌,脑子思考制胜方法。

  他明白自己的优势是近身战,只有接近对方才有伤害敌人的机会;但相对的,在接近他之前,自己会先被机关枪扫成蜂窝。

  远距离闪躲子弹并不困难,因为敌人离持枪者越远,射程越长,扫荡的角度和面积也越大,准确度降低;反之,射程缩短,机关枪需要移动的角度减少,准确度大增,加之威力也较强大。

  但是敌人的机关枪却有一个死角──也就是敌人背后,敌人可以扫射的范围大体而言就是双眼所见的范围,只要随行基督能够趁对方转身之前消失并出现在敌人身后,他就赢了。

  这场打斗单纯是场速度之争。

  随行从巴拉巴面前消失,巴拉巴却毫不犹豫地转身向后,紧接着巴拉巴的机关枪连续开炮。

  随行向旁边一闪,刚好让大楼的墙面挡下子弹;然后起身,眼睛依然盯着巴拉巴。

  “虽然早已威名远播,各各他是今年刚成立的新团体却是不争的事实。”巴拉巴笑着说:“换言之,说不定大部分的基督空有实力,却缺少实际作战经验?”

  随行感觉对方的话语很讨人厌。

  “这是我们家长官的分析,他说基督们都是作战天才;但是他们习惯“杀手”的身分,也就是蛰伏在黑暗里慢慢来,而不急着和敌人明着单挑。”

  前半段的话随行认同,后半可不。

  虎、血、伏燹,这三个女人杀人从未如一般杀手那样安安静静,非得搞得轰轰烈烈、极有个性才行;若说到晓星、十字或绽华、影他们,虽然比较偏好出其不意的攻击,总体而言打架是不可能输的。

  巴拉巴继续大放噘词:“我的作战经验不敢说丰富,但从眼前的形势看来,应是比你强吧?”他笑着,瞇起眼睛:“敌人无故消失在眼前,我第一个反应绝对是转过身去,先不分青红皂白的攻击。”

  他稍停顿:

  “也就是说,我的背后才是最危险的地方。”

  随行基督盯着眼前这滔滔不绝的家伙,心想:这么说来“最危险的地方”也没什么,巴拉巴的子弹并不够看。

  随行进一步想:“我是不是高估他的实力了?”

  他知道自己的作战经验不如其他的基督丰富,所以向来习惯高估对手实力,以防万一;但是现在的情势却让随行觉得没有必要。

  随行基督一个箭步冲上去,巴拉巴立刻发射子弹。

  啪啪啪啪啪,子弹连续射来,随行基督迎面把子弹划成两半,如弹雨的气势不知怎地都消失了;然后他再一个快速移动的步伐,陡然!随行斜面切开机关枪的枪管,巴拉巴“哇”了一声。

  巴拉巴的武器毁坏。

  随行刚这么想,快速缩到巴拉巴身后,手握的弓弦朝他颈项伸!

  却突然刀光一闪。

  巴拉巴转身从衣袋抽出匕首,朝随行基督毫无防备的胸膛刺去,随行基督抽身后退。

  唰地!

  随行基督飞退,他胸前的衣服却已被割开一段。

  “我不是说,我的背后才是最危险的地方?”

  虎基督三拳打去,没有命中对方鼻子,对方却已经伸出右手抓住虎基督手臂,虎基督顺势被拉近敌人,她屈起左手肘向后打向对方胸膛,力道让这健壮的男人都为之一震!然后虎基督转身踢向男人胯下,男人用手接住,抓着虎基督的脚踝把她翻转;虎基督在半空中翻身,手打地面平安落地,男人冲上来准备朝还未站妥的她攻击,虎基督却先发制人,双脚一踢绊倒男人,趁机跳起来,用力朝他双脚的膝盖、脚胫骨踩,高跟鞋划过胸膛,奋力施力。

  很可惜虎基督并没有得到期待的效果,男人的肋骨并未因此断裂。

  “能被美女踩在脚底下,也是幸福的。”

  对方露出微笑,拉住虎基督的脚腕,往旁边扯。

  虎基督摔到地上。

  男人这时已经站起来抓住虎基督领口,把她提到半空去;虎基督把双手塞到男人抓着她领口的双手之间,用力格开,快速落地。

  对方又从后面架住她,虎基督左脚往旁一伸,让对方的左脚反在自己双腿之间,趁机蹲低身子抓起对方的脚,猛然抬起让对方向后跌倒,并且朝他胯下奋力踢击。

  男人在虎基督给予下一次攻击之前,已经一脚扫向虎基督;虎基督闪躲,对方又站了起来。

  “妳是虎基督吧。”这是对打之后的第一句问话。

  “你是谁。”虎基督没有回答,语气却带着肯定之意。

  “五荒左垣副官,贾吉欧菲斯。”对方露出笑容:“妳真是个强悍好食的女人。”

  “色鬼,打得你站不起来!”

  虎基督冲上去,却突然消失在贾吉欧面前,手刀从他背后袭向他的太阳穴。

  贾吉欧偏头,好像早知会有这招一样闪开。

  “你知道我要攻击太阳穴?”虎基督很吃惊。

  “当然不知道,美女。”贾吉欧轻佻地说:“不过想都知道你会攻击头部,这是偷袭最重要的部位。”

  虎基督没有多说什么,又一击打去。

  贾吉欧接下。

  谁知这击只是虚晃而过,虎基督一脚踢在他的胸膛上,然后跳了起来,身体上下倒转,双手朝下抓住他的头颅,用力扭开。

  贾吉欧没搞清楚状况,一开始只追着虎基督向上看,岂料紧接着被这突来的攻击错愕许多,加之头颅向上,思考顿缓,竟被这样扭转有点昏了头。

  虎基督再一翻转,上下回复,双脚朝下借着地心引力直直压去贾吉欧头顶,把贾吉欧整个人压倒在地上。

  她的高跟鞋再朝昏了头的贾吉欧脑穴一踢,竟有压碎头骨的声音。

  “好了。”虎基督拍拍手:“解决这家伙了,一个色鬼竟害本大小姐大费周章。”她感到疲倦地一手支着下巴思考:“接下来该做什么事情?”

  她抬眼望去,不远边的B栋监狱还在缠斗,但胜负已经很明显了。

  虎基督转身离开,她准备做些更好玩的事情。

  随行基督看了一眼自己胸前有所破损的军服,感到微愠。

  只见随行又再度冲向对方。

  这出其不意的一刀,使得情势似乎对巴拉巴有利;随行基督却很清楚,巴拉巴除此之外,没有什么出奇致胜的花招可以用了。

  他逼近巴拉巴,再度消失。

  巴拉巴理所当然转身防守。陡然,巴拉巴感到脖子温热的刺痛。

  “我就在你后面。”

  随行基督的声音带着冰冷与嘲笑,巴拉巴瞬间理解。

  随行消失了,但是他转到巴拉巴身后的瞬间,又转了回去。所以,现在的他依然出现于巴拉巴“身后”。

  弓弦一割,胜负已分。

  巴拉巴张大嘴巴,身体重重倒卧地面。

  “没用的东西。”

  随行基督冷冷瞧了他最后一眼,便带着目瞪口呆的老人离开。

  “跟我来吧。”

  虽然十分不可思议,方舟内的军人此时才来到B栋监狱附近支持,但这一切在随行眼里只是小问题。他带领老师一路朝出口奔去,然后有点像刻意的,选了一面墙壁等待那些持枪的军人包围他们半圈。

  所有军人在一名长官模样的上司命令下,持枪对准两人,大声用赛亚克里尔语要他们投降,否则格杀勿论。

  虎基督到处放火,表情似乎还挺愉悦的。

  “哈哈。”她提起汽油桶乱洒一通,抛出一个点燃的火种,大火燃烧。

  方舟里面乱成一团,除了警铃之外,防火铃也大响。

  “嗯嗯,我闹够了……去找随行吧!”

  随行基督站前一步,持起弓弦。

  “老师,请开始吧。”

  他身后的老人打开一直抓着的小提琴箱,拿出小提琴与弓弦,竟当场拉奏起来。

  琴声幽荡,所有士兵错愕,而最让人错愕的莫过于音色之中承载的庞大死亡意志。

  他所演奏的是梅克拉佐的死亡继曲。

  随行基督对围绕他们的士兵做了挑衅动作,似乎打算突围出去。

  那名指挥的长官愣了一下,赶紧下达开枪命令。

  “即使是死尸,也不要让入侵者离开”──这是六荒右权大人的命令。

  士兵们不敢怠慢,对着这拉琴老人与随行密集开枪。

  咚咚咚咚咚,枪响不断,随行基督以弓弦对抗子弹,像剪刀一样划开密集的攻击,有如跳舞一般来回挥动右手,抵挡所有威胁他和老师的子弹。

  老师的手在颤抖,混合着源源不绝的枪声,如此环境下演奏的死亡继曲,更加深一层恐怖的迷人魅力。

  老师手心出汗,那是对死亡的恐惧,但又因为接近死亡而感到兴奋;子弹一颗颗与老师擦身而过,在随行精细的计算下被一一格开。

  与死亡如此相近,却又并非真正相遇。

  然后随行基督突然不再抵挡了,子弹倏地穿过随行的保护,袭向拉奏的老人。

  老人全身中弹。

  此时的乐音泛滥着吊诡的优美,迷人地掳获听众的心;一辈子都没听过这么深刻动听,又令人微微颤抖的曲调。

  老人的双手依旧拉奏着死亡继曲,嘴角却满足地微笑,露出两条深刻的笑纹。

  “如果有这么一天,我真想找个接近死亡的机会,亲自拉奏最完美骇人的死亡继曲。”

  音乐学院的琴室,课后遗留的学生和老师,他们的私密对话。

  “……如果这是老师的愿望,我可以承诺替您实现。”

  他真正看见了死亡与地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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