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这个自称“沈莫谦”的男子站在乾木木面前时,她还是不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儿。
三十几岁的模样,长得不算好看,非常普通的脸,但在人群中却不容忽视,因为那双狭长的眼睛总是透着精光,满腹心计的样子,脸上总是挂着若有似无的笑容,显得高深莫测。此刻,他就这么肆无忌惮的审视着乾木木,被他那双狐狸般的眼睛看得人不禁发怵。
“臣乃右丞相沈莫谦,参见兰妃娘夏涵”许久之后,终于收回目光,冲着乾木木行了个礼。
原来他就是那个传说中的右丞相,据说此人狡猾无比,非常难对付,被他盯上的人,绝不会有好日子,一年前,因触怒龙颜被皇上贬黜南疆,最近才召回,恢复右丞相之职。
强自镇定道,“沈大人不必多礼请起,不知你来找我有何赐教?”不想跟他废话,有什么事还是直说的好,自知绕圈圈肯定绕不过此人,还是直接点好。
“赐教不敢,臣只是有几个问题想请教王妃”,礼数周全,丝毫不像是来找茬的。
“丞相请说。”
“日前皇上变革律法,字字珠玑,深得百姓赞扬,能有如此肚量提出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皇上,定将会是个千古明君!臣在外听闻此事也倍感欣慰,老臣果然没看错人!”
“丞相今日前来该不会只是在本夏涵前称颂皇上吧?”见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乾木木忍不住打断。她以为变革的事情早就过去了,不明白这个人为何突然找上她,这件事,好像跟她扯不上关系吧?
狡黠的笑了笑,“王妃果然聪慧”,顿了顿又说,“可臣回来之后才听皇上说,这些话是出自王妃之口。一个女子能有如此胸襟与见识,的确让人景仰,但若是这个女子的身份有些不明不白,那就另当别论了”,看了子期一眼,缓缓开口,“王妃你这么聪明,应该懂得在下的意思。”
见乾木木一言不发的看着他,他微微摇头,“我听闻娘娘您曾为了救军中将士,孤身前往北国当俘虏,这样的气节,的确是让人敬佩不已,只是,王妃一个如此有见地的女子,若是与北国的人勾结起来,想改朝换代并不是什么难事。”
“你别乱说!我没有要谋反!”乾木木心中一惊,这个人,究竟想要说什么,为什么突然找到她来说这么一番话,更重要的是,自己去北国的事,根本就没有对外说出过,他怎么会知道?乾木木满腹的狐疑,但是,对反根本就是来者不善,她也不敢掉以轻心。
涵莫谦呵呵一笑,“臣并没有说王妃要谋反,只是想提醒王妃后宫不得干政,希望王妃能够记住,不管王妃您的言论正确与否都会引来非议。”
说这里,他收起了笑脸,满脸阴桀,“王妃你这么聪明,不会不懂树大招风的道理,要想保证王妃您的一世安稳和衣食无忧,那就要劝您管好自己,不要招人口实,更加不要给王爷和皇上带来任何麻烦!”说完,他给了乾木木一记凌厉的目光。
心中一寒,但面上依旧镇定,乾木木冷哼了一声,“丞相可真会说笑,我一向对皇上和王爷忠心不二,你既然知道我去了战场,也知道我到底救了多少人,我为楚国,就算没有功劳,也是有苦劳的,岂是别人一句话就可以污蔑的!而我与王爷素来相敬如宾,对王爷所说的那番话也只是在尽一个妻子的责任,并无半点不良居心,更没有想过去干政。”
冷傲的盯着这个不速之客,“况且,皇上如此英明,他怎么可能容忍有人干政!丞相对我的指控似乎不实呢!”
沈莫谦从容地一拜,“是臣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还望王妃见谅!臣不过是先他人之忧而忧,防患于未然罢了。”
一身不卑不亢的傲气,倒也让人恨不起来,只好没好气的说道,“我累了,你下去吧!”说罢,端起茶就往嘴里送。
“是,希望王妃记住自己的话!”,跨出门的前一刻又冒出了一句很欠揍的话,“王妃如此坦荡,今日老臣来找娘王妃谈话的事,您应该不会对王爷吹枕边风吧……”
“噗……”,到口的茶全喷了出来,乾木木脸颊绯红,不可置信的看着他的背影,“你……沈莫谦,你究竟是太过光明磊落了还是太过艰险狡诈了?
她没来得及问出口,因为那人早已飞速的开溜了……
……
自从她的冷言冷语相待之后,冥若凡便很少出现在她的眼前,虽然所赠的东西丝毫未减少,人,却是不常出现了。
这一夜,又是在噩梦中惊醒,之后便再也无法入眠,起身,穿上那件月白色的广袖长裙,腰间的丝带随意的系了一个蝴蝶结,长发轻轻一束,垂在身后,都说女为悦己者容,以总是那么光鲜亮丽的出场,却什么都没有得到,还不如像如今这般,乐得自在。
走出院子想散散心,微风吹动竹林,沙沙作响,显得格外清凉,人也清醒了许多,漫无目的的挪着步子,不知不觉来到了王府一隅的未央殿。
此时殿门大开着,银白色的月光徐徐散了下来,照得整个大殿透着一股朦胧清冷的气息,美得让人惊叹。
殿檐上的铜铃被吹得叮咚作响,仿若仙境一般。此情此景,慕然突然有了跳舞的冲动,脱下鞋子,踩在冰凉的青石板上,挥动长袖,翩翩起舞,这只舞,名为《月影》,此时,正好应景。
云袖一掷,如行云流水,飘然而过,长裙摇曳,姿态宛然,腰间的白色蝴蝶,呼之欲出,足尖点地,欲振翅高飞,青丝微浮,恣意盎然,大殿上也缓缓飘出了她的吟唱……
明月未出群山高,瑞光千丈生白毫。
一杯未尽银阙涌,乱云脱坏如崩涛。
谁为天公洗眸子,应费明河千斛水。
遂令冷看世间人,照我湛然心不起。
西南火星如弹丸,角尾奕奕苍龙蟠。
今宵注眼看不见,更许萤火争清寒。
何人舣舟昨古汴,千灯夜作鱼龙变。
曲折无心逐浪花,低昂赴节随歌板。
青荧灭没转山前,浪风回岂复坚。
明月易低人易散,归来呼酒更重看。
堂前月色愈清好,咽咽寒鸣露草。
卷帘推户寂无人,窗下咿哑唯楚老。
南都从事莫羞贫,对月题诗有几人。
明朝人事随日出,恍然一梦瑶台客。
……
低回婉转的吟诵,激越中透出几分衰婉,殿外铺洒开来的月色似乎便的更为清静美好,偶闻的蝉鸣之声也平添了些许恬静的味道,每每吟诵这首诗,明歌总忍不住想要落泪的冲动。
明月易消逝,人也易离散,或许人生就是如此吧,也正是如此,辗转千年,自己仍旧是一个人,难道,这便是躲不掉的宿命?自己就该永远如此吗?
空旷的大殿上,歌声婉转悠扬,和着飘然的回声,让人不禁深深的陷了进去,真是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那得几回闻。
……
注释:该诗词选自宋苏轼《中秋见月和子由》
忽然察觉到暗处有人,轻划的舞步骤然停止,慕然惊得猛然收脚,只听得左脚“咔”一声,失去平衡的身子整个向后倾倒!
本以为迎接自己的必然是冰冷的石板,可就在落地的瞬间,腰间猛的一紧,整个人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那人将她扶起,但环绕在她腰间的手却并没有松开。
眼前一阵眩晕,待回过神来,咫尺之距的那张脸映入了她黑白分明的眼瞳,借着柔和的月光,她看清了那个人的脸。
那是怎样的一张魅惑众生的脸,硬挺的剑眉下,锐利深邃的眼眸宛若一潭深渊,清澈,却无根无底,隽秀挺直的鼻梁勾勒出一张线条分明的脸颊,堪称完美,薄唇微抿,月光下,越发显得冷傲,迷人,漆黑的眼眸此刻正带着探究与疑问一眨也不眨的看着她。
而她,就这么呆住了,忘了脚上的痛,忘了此情此景,甚至,连呼吸都忘了,心中的痛又再次浮上,自己就是这么沉醉下去的吗?
真的就这么迷恋他的这张脸吗?
头一次真正明白了什么叫“心悸”,道如今,依旧是无法抵抗男子的这张脸吗……
半晌之后,朱唇才微启,喃喃自语般的问道“你跟着我?”
冥若凡先是眉头一皱,心中暗道:她又想把我推开吗?
看着她的眼睛,有那么一瞬间的失神,他知道,乾木木对他并不是完全没有感觉的。
然而他却并不作答,只是将薄凉的手指轻轻覆上她的双唇,脸颊恶意的凑近她的耳畔,低吟般的反问了一句,“你说呢……若不是为了你,我为何要夜半三更出现在这种地方?”
温热的气息扑向她的耳边,略显苍白的脸瞬间绯红,脑海中只余一片空白,完全无法再思考,恼羞于自己这种不争气的反应,可是却又控制不住扑通乱跳的心。
似乎是察觉到怀中人的异样,冥若凡凑得更近了,“木木,你真的……打算就这么永远都不再理会我了吗?”边说着,手指也离开她的唇,继而转向她发烫的脸颊,并缓缓滑向她修长的脖颈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