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人却还是喃喃地道:“怎的他也死了?他怎的也会死了?他才十六七岁呀,好端端的死了干么?我这么一大把的年纪都还没死呢,他急什么?他急什么?急什么?”
商千刀也一屁股坐了下来,满脸的茫然:“要不你去问他好么?反正你的家人也都还不晓得你这三四十年来一直都活着,早当你死了,总不成你隔了这么久还要去找他们罢?虽说你的仇家早死光了,但总也该怕吓着你的那些儿孙罢?”
那老家人听了这不是人话的话却一点都不动气:“不错,他们确是早当我死在了燕山,这几十年我本就是老主人从阎王爷那硬抢过来的。”
商千刀不作声。
那老家人叹了口气:“商大少,你可知道,司空城也死了?”
商千刀从地上跳了起来,向了外面便走,到得门口却回头问了声:“真的么?”
老家人不作声了。
商千刀自言自语地道:“看了那么久的活司空大老爷,却总没瞧见过他老人家死了是什么样子,还好老子眼福不浅,可不能错过了,一定要去看看。”
商千刀懒懒散散慢慢吞吞摇摇晃晃扬扬漫漫地走到司空城门前,伸手推开,一眼就看到了死在地上的司空城,他一眼就看出司空城已是死了,当当真真的的确确的死了。商千刀心灰意冷之下,连了在司空城满身乱穿的蚂蚁也视若不见,嘴角噙着丝淡淡地冷冷地笑意,眼中神情似哀伤如悲愁还带了些嘲讽的意味,轻轻地道:“特么的今天真特么的是个好日子,连死人也要成双成对的,司空呀司空,你活了纵然再是显赫,想不到死后却也只有一个老头子和一个对头瞧你过罢?特么的这鬼天吃错药了么?打特么的什么狗屁算盘?”
司空大老爷死死的眼光死死地直直地看向自己的鼻头,商千刀厚积薄发的感慨他是死都听不到了,原来人特么的死了也不是全然坏事,最少可以耳根清静,还可以眼不见心不烦,看来人还是死了的好。
只是奇怪特么的鬼天怎的不全造了死人在这世上!?!
“商大少,你来!”老家人的声音从上面传了下来。
商千刀懒漫的转头问道:“什么事?”
他虽是在问,脚步已是向了上面走去。
老家人身上已是换了极新的衣裳,端坐在了少年尸身前的椅上,膝头上一个油光铮亮的黑漆的狭长的匣子,那匣子有四尺来长。
商千刀一愕:“你要怎的?”
老家人淡淡地笑道:“你刚才不是叫我下去问小少爷么?我老人家这几十年本就是老主人给的命,其实也早不想活了,何况不是有言道:老而不死谓之为贼么?我老人家早就是个老贼了,现在什么事都了了局了,活在这世上也没意思,还是死了好!”
商千刀呆了呆,随又苦笑:“你真是不想活了么,那还有什么事要找我做的?”
老家人轻轻地道:“这匣子里头便是剖月神刀,我死了总也不能带了这么样一把好刀到地下,不若就送了你,日后你行走江湖方便得多。”
商千刀吃了一惊:“老鬼呀,你这破匣子里装的真是剖月神刀么?司空城找我对付反天会用的诱饵便是这剖月神刀,其实我连见也没见过的,却想不到在你手里。怎的不早拿出来?”
老家人瞪了商千刀:“你怎的不问这刀怎会在我手上?”
商千刀笑嘻嘻地作了个揖:“那么我就请问一下,这刀怎会在你手上?”
老家人怔了半天,才轻轻地道:“因为当年杀死不死老妖的无名老人便是我家的先祖。”
商千刀的笑僵在了脸上,好一会才问:“那我师父晓得么?”
老家人点点头:“我的事他都知道,不然他不会当年杀了祁连山的那几个大大有名的好汉了!”
商千刀想了想,涎了脸问道:“你好像有很深的故事没跟人说过,你跟我讲了罢?不然你刚才的话我连听都听不懂,简直是一头雾水一个头两个大,那多不好?”
老家人叹息了声:“那些事都过了,提他作甚,你只要拿了这把刀去就行了,以你的武功,加上这一把刀,天下已可无敌了,管其他的作什么?”
商千刀又苦笑了:“勿论怎样我都作不了天下无敌的,或许以我现在的武功加上这把刀,大师伯那弟子年纪还小,我可以打赢他,但叶独行叶大侠的那徒弟才真真正正的是天下第一,只怕他手里是竹片木段,我拿了剖月神刀也根本打他不过。只是你没见过他那剑法罢了!”
老家人低声道:“是么?世上竟有这样的剑法,没亲眼看过那倒是可惜了。这刀你拿去。还有,你离开这里后不要再回来了,这里四下我都安放了些火药,要把这里炸掉,你的伤好了后出去的时候顺手帮个忙把那药线点着了,我这一辈子真是很累了,不想死了还有人来打搅我。”
商千刀笑了:“敢情你把这刀当是工钱了么?这样的苦工,我倒不妨多做些,只可惜你也要死了,我再找不着你这样的主顾。”当了如此沉重的情境商千刀也不知道用什么口气说话的好,他自己也有四五十岁了,早也体味了许多的苦处艰难,自然也明白老家人心头的愁苦,也知道这老家人早就没当自己活在这世上了,人生哀痛总无过于心若死灰,他对人厨子那儿子好,也不过是欠了人厨子极大的人情却总无以回报,现在人厨子两父子一死,他再也没有牵挂,死了反是解脱。
老家人道:“商大少,你其实是个好孩子,你也真是晓得我的心意,多余的话我也不多说,出去时这里你看要拿什么东西就都拿走了罢。反正留在这里也没有什么用处。我也知道你心里很苦,但你还小,总有好多的事要你去做,但我总想望你要忍下去,你做的事我也不想多问,但我看得出来你真是个好孩子,对你我真是很放心的。”
商千刀低下头,轻轻叹了口气:“我从没听你说过这些话,总之,我是很感激你的了。你交待我的事我一定都做了,不让人来打扰你和老三,你就放心罢!”
老家人笑了笑:“我已经吞了一粒断肠丹,就要发作了,你出去罢,千万要养好了伤再到外面去,要记得呀,这刀你拿了去!”
商千刀扑地跪下了,用膝头行到老家人的面前,双手恭恭敬敬地捧过了刀匣,退了几退,向了老家人拜了三拜:“是,明叔,小侄出去了,你老人家走好。”这才站起身,倒退着出了门,关上了门。
门关上了,一向不动声色的商千刀已是泪流满面。
商千刀心胸间一股闷气直要冲发出来,忍不住伸袖子一把揩干净了脸面上的泪痕,一声长啸:“你奶奶的,特么的鬼天,你什么时候才安排老爷也死了算了呀!你只见老头子累,就没见老子心里也累得很么?”陡地一掌击开长匣,拿出剖月刀便拨了出来,饶是商千刀穿得极厚,那刀一出鞘,刀锋寒冷阴肃的杀气已是透过了几层大袄子,浸迫得他身上一股寒意从后脊升起瞬即便传到了全身,机伶伶地打了个寒战!
剖月刀的刀锋还是那带了些土灰的黑色,根本不起眼,但那阴寒的杀气却是盖过了世间最璀璨的光华光辉和光芒。
商千刀心头压抑本是要拿刀乱砍一通的,竟也给刀上的杀气浸得精神一振,颓丧灰沮的心情蓦地一扫而空,连了这几个月来的心事久积那生离死别的郁闷苦痛都忘了。
商千刀张大了眼:“无怪当年不死老妖那身刀枪不伤的软功夫竟也死在这把刀下,倒不知是什么人铸的这把刀,竟能把了着意不着力的心境也能通溶到这上面,端的是个高手!”
商千刀把刀面贴在脸上,心头回复了平定,过了好一会,对把刀取下来,用手指轻轻一弹,轻声笑语地道:“刀老兄呀刀老兄,现在你可是我的了,今后可要帮着我点呀,不然看了我再受重伤你也不好意思呀!”这倒不是他自己闷得无聊跟了刀都有话说,却是他把刀贴在脸上里,心头竟莫名地生出种安定的感觉,仿佛是久游的游子突然回了自己家中一样,满心都是欢喜。
他把刀插回鞘,拿了些酒肉来吃了,这才走回自己的静室,盘膝坐在炕上,闭眼运功。
外面的天色已是暗了,鬼老天老大老大的大雪也挡不住济南城里烟焰的喜气。
特么的过年了!
真是特么的,也当真是过特么的大年了!!
小孩子的竹炮零食,厨下的酒肉,还有新衣,配上了冷天的大雪,加几个死了的死人,过年了。
真特么的是过年了,除了自己谁他妈晓得流浪在外的人心头的凄苦惶惑,还他妈有谁懂得孤身一人的冷清绝望?
“过年了?”
“过年了。”
过特么的狗屁的年,真是去特么的!
二十过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