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朝对匈奴的强势,不仅仅表现在军事对抗方面。与此同时,汉朝也开始逐渐扩张自己在西域诸国的力量。
先介绍一下西域的地理概况。
班固先生在汉书中是这么记载的:“西域以孝武时始通,本三十六国,其后稍分至五十余,皆在匈奴之西,乌孙之南。南北有大山,中央有河,东西六千余里,南北千余里。东则接汉,厄以玉门、阳关,西则限以葱岭。其南山,东出金城,与汉南山属焉。其河有两原:一出葱岭出,一出于阗。于阗在南山下,其河北流,与葱岭河合,东注蒲昌海。蒲昌海,一名盐泽者也,去玉门、阳关三百余里,广袤三四百里。其水亭居,冬夏不增减,皆以为潜行地下,南出于积石,为中国河云。”
区区在下地理学得实在是不怎么样,只能大概说说这几个参照系。
大家都知道汉朝的西域主要就是今天新疆那片地界。就面积来说,汉朝的西域应该还是要比现在的新疆大一些。
长话短说,班固老先生的南山指的是今天新疆境内昆仑山脉,也就是汉朝西域的最南端;
最东边与汉朝接壤就是玉门关和阳关;
在描述北界的时候班固老先生有点叙述不清,他所谓的西域北山即今天的天山,然而包括乌孙、车师、蒲类等好几个西域国家都是在天山以北阿尔泰山以南,所以这个北界是有点问题的;
同样,班固老先生描述的西域西端也有点问题,他说的西域西界的葱岭是指今天天山南脉与昆仑上交汇的帕米尔高原东麓的地区,然而包括大月氏、大宛、康居在内的几个西域国家都在葱岭以西,因此这个西界也有点问题;
班固老先生所说的中央有大河,指的就是位于今新疆省境内的中国第一,世界第三的内陆河塔里木河。
事实上,如果按照班固老先生描述的东南西北界,它所指的仅仅是现在新疆的南疆地区。班固老先生说西域本三十六国,主要就是指这一片的西域国家。
而到后来随着汉朝在西域势力的扩张到五十余个国家时,汉朝人口中的西域所覆盖的已经是北抵阿尔泰山脉,东接玉门关与阳关,南抵昆仑山山脉,西至巴尔喀什湖和咸海的广阔土地了。
上完地理课,继续回正文。
在汉朝进入西域之前,匈奴通过其王庭右部的日逐王所部力量,牢牢地控制着西域。
匈奴日逐王部专门设立一官职叫僮仆都尉,就驻扎在焉耆、危须、尉犁之间的南疆心脏地区。负责处理匈奴在西域的日常事务——主要是从各国收保护费。
匈奴僮仆都尉所占领的这个地方,是西域南路的要害之地。从此地向北通过位于今吐鲁番盆地车师国可以直达匈奴右部,而扼守住此地,就等于断绝了汉朝通过西域南路向西发展的通道。
武帝时的汉朝就是在这样不利的条件下开始与就匈奴争夺在西域的利益。通过武帝朝艰苦的征伐,一些西域小国已经开始臣服汉朝,汉朝已经具备了在西域进一步拓展自己势力的条件。
加上昭帝以来对匈奴的军事胜利,使得汉朝加快了巩固和发展自己在西域势力的步伐。
西域的那些小国很配合,正赶上汉朝想在西域杀两只鸡吓吓猴子扬名立威的时候,就有人顶风作案往枪口上撞了。
第一个惹事的是龟兹国,另一个就是出产了楼兰新娘的楼兰国。
先说龟兹国的事情。龟兹国位于今新疆库车县附近。
当时与龟兹西北接壤的有个小国叫杅弥国,国力很弱,臣服于龟兹国。他们把太子赖丹送到龟兹做人质。
贰师将军李广利攻击大宛完事班师回朝的时候,路过龟兹国。听说杅弥国的太子赖丹在龟兹做人质。
李广利心说你个弹丸小国也学汉朝收人家太子作人质?于是谴责龟兹说,你们两国都是汉朝的臣属,龟兹如何能够接受杅弥国的质子?于是李广利要他们将太子赖丹交给自己带回长安。
龟兹国虽说不太愿意,但是也不敢跟手握数万大汉骑兵的李广利说个不。于是赖丹就顺利来到了他日思夜想的长安。
当时西域人对汉朝和长安的向往大约可以和以下几个例子相参照:公元六世纪的日本人对唐朝的向往;公元十六世纪的朝鲜人对明朝的崇拜;还有就是公元二十世纪末到二十一世纪的中国人对欧美国家的狂热。
赖丹进入长安以后,如饥似渴地学习着汉朝的文化和制度,不久这个勤奋好学的半偷渡留学生引起了桑弘羊的注意。
桑弘羊觉得这个孩子不错,又了解西域的情况,就向霍大佬推荐赖丹,任命赖丹为校尉,让其掌管轮台的屯田和驻军事务。这一年是昭帝元凤四年,事实上,这也是汉朝在西域培育自己军事基地的开端。
屯兵轮台的首倡者正是桑弘羊,他提出在轮台派兵屯田,建立一个自给自足的军事基地,并以此为前哨逐渐扩大力量,以便与匈奴争夺西域的控制权。武帝当时由于已经决定改变国策,拒绝了桑弘羊的意见,并以此为由头作《轮台罪己诏》昭告天下。
桑弘羊之所以会提出这样一个战略,是有其深刻原因的。
在武帝取得河西走廊,打通通往西域的道路后,曾数次派大军征讨西域诸国。比如赵破奴与王恢破楼兰,李广利征大宛。都是想通过武力征服确保汉朝在西域的地位和通商安全,同时达到削弱匈奴在西域影响力的目的。
武力征服的确是有效果的,每次汉朝铲平一处,西域诸国震动,的确是会消停一段。可是汉军不能老在西域呆着,汉军一撤出西域,匈奴人后脚就回来了。
于是这帮小国又倒戈相向,投降匈奴。又开始杀汉使和汉朝商队,抢夺财物。这下汉朝就两难了,又不能一直不停地打,毕竟人力物力消耗太大。
所以,汉朝要想和匈奴争夺西域,就必须要摆脱原有的出事情派军队铲平的旧思维而另辟蹊径。
桑弘羊不愧是个国器级的人才,他的屯田建立军事基地的策略就是这样一个可以解决汉朝在西域难题的妙方。虽然武帝末年由于国内局势没有采纳他的意见,桑弘羊却一直没有放弃过这个正确的主张。
直到霍光在昭帝元凤四年派遣赖丹作为汉朝政府任命第一个西域专职官员到达轮台时,桑弘羊的战略构想才真正得以实施。
而此时,提出屯田构想和推荐赖丹的桑弘羊已经由于上官桀谋反案被处死了。
从某种意义上说,赖丹任职校尉和张骞通西域、郑吉首任西域都护一样,都是汉朝对西域关系史上里程碑式的事件。
赖丹这一上任,龟兹国的人立马坐不住了。看看的地图你就明白龟兹人为什么如坐针毡了。
龟兹在今新疆库车县附近,而赖丹屯兵的轮台在今新疆轮台县附近。两个地方离得有多远呢?103公里,也就是二百里地。
换句话说,如果赖丹从轮台发骑兵攻打龟兹的话,差不多两天就可以兵临龟兹城下了。
所以一个叫作姑翼的贵族对龟兹国王说:“赖丹本来是我国的臣属,现在丫母鸡变凤凰,作为汉朝的命官驻守在轮台,恐怕会对我国不利。”
结果,龟兹国派人把赖丹给杀了!杀人的时候龟兹大约忘了:赖丹是汉朝正式任命的边境驻防军军官!
杀完人之后,他们可能也觉得这事情不太对,就向汉朝上书谢罪。
虽然看起来龟兹杀赖丹是因为他们和赖丹之间的私人矛盾,可是在下觉得,其受匈奴胁迫做案的可能性很大。当然,这只是猜测,没有实据。
不管怎样,这件事情反映了一个客观的事实:当时在西域,汉朝的势力还没有达到能够完全摆平西域各国的程度。
赖丹虽然上任时间不长就光荣地因公殉职了,然而他却为后来者积累了经验,或者说是教训更合适一点。无论如何,他踏出了西汉在西域经营军事基地的第一步。
龟兹国的人大概没有听过这句话:“道歉有用的话,要警察干吗?”
再看看楼兰国。楼兰国在西域的最东部,由于夹在汉匈两个大国之间,楼兰日子很不好过,属于风箱里面的老鼠那一类的。
送人质都得是双份。汉朝和匈奴各一个。
由于是出汉朝第一站,所以总是要为往来的汉使和汉军当牛做马。这个可不是比喻,到过鄯善一带的人都知道,那地方那叫一个干啊。
所以对汉使汉军迎来送往,楼兰人总是背粮送水,很是辛苦。况且楼兰属于被征服的小国,过来过去的汉军不免欺负一下,顺手敲诈点东西什么的。日子一长,楼兰国对汉朝渐渐不满。
就在龟兹杀赖丹的同一年,楼兰老国王挂了。
由于地理原因,匈奴先得到了消息。于是把在匈奴的质子安归送回楼兰继任了王位。自然,这个新国王是亲匈奴的。
汉朝由于离的远,棋慢一招。不过没有关系,一道诏书下到楼兰,让新任国王到长安朝拜汉朝皇帝。
安归的后妻,跟安归说:“先前的那个死老鬼派的两个质子都还在汉朝没有回来,你还去干什么?万一你回不来可让我怎么办啊!”
新婚蜜月间,安归自然是老婆说什么听什么。向汉使推辞说:“我刚当国王,国内局势不稳,希望等到后年局势稳定了再去拜见天子。”
结果这个安归不但没有去汉朝朝拜。而且还受到匈奴的挑唆,数次拦杀汉使。
这个安归真是没有什么政治智商,以汉朝当时的实力,匈奴会为了你楼兰和汉朝过不去吗?
大国之间的博弈需要智慧,夹在大国之间的小国要生存下来更需要智慧。
楼兰国王安归明显智商不够。不过他弟弟尉屠耆比他聪明。尉屠耆看安归总和汉朝过不去,觉得前景不妙,就偷偷地跑去投降了汉朝。
在信息取得十分困难的汉朝,这么个人相当于楼兰及其周边情况的一个资料库。取之不竭啊。
恰好这会有个叫傅介子的汉使要出使大宛,汉昭帝就命令他顺道去问问楼兰王和龟兹王这两人想干吗,想不想在地球上接着混下去。
龟兹和楼兰国王再牛,也只敢在背后捣鼓点什么。当着代表汉朝的汉使,自然是老老实实认罪服软。
要说小国的日子也真是不好过,傅介子刚走没多久。匈奴使者也到龟兹了,龟兹国没有办法,两边都不能得罪。
恰好这时傅介子从大宛回来,听说龟兹国有匈奴使者,二话没说带人就把匈奴使者给灭了。
回到长安,如实上奏。昭帝对傅介子的的做法很赞赏,封为中郎,升迁为平乐监。
傅介子从西域出使回来,当然要去拜见一下霍大佬。汇报汇报情况外加联络联络感情,顺便向老大孝敬点西域的土特产,毛皮肉干什么的。
霍光问傅介子对西域情况的看法。
傅介子说:“楼兰、龟兹两个国家在汉匈之间来回反复。汉朝一不诛伐,二不惩戒,恐怕长此以往,不利于大汉在西域的威名。我路过龟兹的时候,发现那个龟兹王挺好自己接待外人,容易赚到。傅介子愿意去把龟兹王给刺杀了以扬我大汉国威!”
听了傅介子的建议,霍光考虑了一会说:“龟兹路比较远,先拿楼兰国王练练手吧!”
于是霍光奏请昭帝派遣傅介子以到西域赏赐诸国为名,带领着一批士兵和黄金丝绸大张旗鼓地往西域去了。
到了楼兰国,楼兰国王安归召见了傅介子,但是朝堂之上人多手杂,傅介子也没法动手。
傅介子也不着急,带着金子和人继续向西走,快出楼兰国界的时候。傅介子亮出亮闪闪的金子对楼兰国派的翻译说:“我奉皇帝诏命远道而来进行封赏,你们国王太怠慢了,居然不亲自迎接我。”
不多会这话就传到安归耳朵里面了。这个安归智商低,贪财指数可不低。立刻派人去挽留傅介子一行,说前有怠慢,今天晚上国王安排晚宴宴请汉使,一来算是接风洗尘,二来算是赔礼道歉。
到了晚宴上,傅介子专门把金银丝绸排在安归面前,说这就是皇帝赐给楼兰国的。安归看到这么多财物,立马就又高兴又迷糊了。楼兰君臣是推杯换盏,个个喝得小脸通红。
傅介子看时机差不多了,就对安归说:“天子有密诏给国王,请屏退左右,以便宣旨。”
安归这会早被金银和酒精麻痹得停止思考了,想也没想就命侍从和侍卫都退出帐外。自己则跟着傅介子进内帐去听密诏了。
进了内帐,屁股刚着椅子。傅介子一个手势,两个汉军壮士从帐后持刀跃出,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刺向安归后背。
两把刀在安归身后刺入,刀刃在他胸前胜利会师。
可怜的二把刀国王安归哼都没有来得及哼一声就死在两把刀下。楼兰王的侍从和大臣们听见里面动静不对,立刻作鸟兽散。
傅介子于是诏告楼兰国安归犯了反叛汉朝的大罪,我傅介子受皇帝诏命诛杀叛臣,改立人在汉朝的王弟尉屠耆为王;汉朝大军分分钟就到,奉劝大伙不要轻举妄动,否则招来亡国之祸怨不得别人。
接下来,傅介子把安归的脑袋切下来,飞马送到朝廷。安归身体没去成汉朝朝拜昭帝,由脑袋挂在未央宫北门上代表了。
接着,汉朝立尉屠耆为国王,改国名为鄯善。赐印章和女人,车马都安排好,隆重地把尉屠耆送到原楼兰国鄯善。
尉屠耆到了楼兰国,总觉得心里不踏实。上书给昭帝说:“我久居汉朝,在楼兰也没有什么势力。而且安归的儿子还在,没准这帮人哪天就把我给做了。鄯善有个叫伊循城的地方,土地肥沃。恳求皇上派个将军来这里屯田,这样有汉军给我撑腰我当国王就踏实了。”
于是汉朝排了一个司马带了四十名士兵屯田伊循城,镇抚鄯善国。
四十人,好像有点太敷衍了事了。真打起仗来,四十人连给对方做包子馅都有点少。
四十人只是一个象征,他们说明了汉朝势力的存在。人数,不是主要问题。尉屠耆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他也不会奢望昭帝弄五千骑兵来给他做近卫军。
有汉军在,就说明汉朝在为他保驾护航。
鄯善自此坚定地站到了汉朝一边,不再与匈奴来往。
汉朝诛杀楼兰王的事情传出来后,西域诸国的国王人人自危。龟兹国的国王更是心惊胆战,害怕下一个被挂在未央宫的脑袋就是他天天用来吃饭的这个。
汉朝看到威慑西域各国的目的已经达到,对龟兹国杀死汉军官赖丹的事情暂时揭过不提。不过,做错了事情,迟早要付出代价。区别只是时间而已。
霍光对傅介子和女婿范明友的表现很满意,上书昭帝奏请论功行赏。范明友被封为平陵侯,傅介子被封为义阳侯。
对于傅介子的刺杀行动,以司马光先生为代表的儒生们不免颇有微词。说以堂堂强汉用这种盗贼之谋诛杀已经宣布臣服的楼兰王颇引以为耻,如此做法难以让人心悦诚服。
区区在下倒是有点不同意见。
咱们先算笔经济账。
楼兰虽然是小国。你要派军队讨伐他,怎么也得个几千骑兵出去跑一趟吧?按照当时的交通条件,来回好几千公里,那得耗费国家不少资源吧?现在傅介子自己组个旅游团就过去了,目的同样达到。从投入产出的角度看,此买卖绝对划算。
再算算国家关系账。
一言以蔽之,国家之间的关系唯有实力者居之而已。
你上来跟人宣讲什么仁义道德王道王化,都是表面文章,说说而已,谁当真谁就是二傻子。
傅介子敢带几十号人去人家的底盘上刺杀国王,完事了还能全身而退不是因为傅介子浑身是胆或是他的手下个个像张无忌神功盖世,是因为他的背后是强大的汉朝和强悍的威武汉军。
能让你心悦诚服当然是最佳选择。不过如果你精神上总是不服,我就消灭了你的肉体,换个精神物质都顺手的。
这就叫实力。
好比美国打伊拉克和阿富汗,穆斯林的精神再强悍也没有用,美军用唯物论的方式告诉了他们世界的本元还是物质。
突然想起了吴思先生的元规律:暴力最强者说了算。
这一条,古今中外没有例外。
强汉盛唐文明之盛固然令人称道,但是若没有背后的雄师铁骑,恐怕也会像宋朝一样,文明之花凋零于蛮族的烧杀抢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