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来不知道等待可以这么的漫长,仿佛那一个长长的秒针只在原点,而静止不动。我从来不知道有份煎熬就是这种寂寞和无助,还有恐惧。我曾经因为和父亲生活在一起而感到的煎熬,那其中的痛苦和难耐都没有这次来的静默和沉寂。
手术室的红灯始终亮着,我不记得它亮了多久,但它红的始终刺目。
三天前我接到一个电话。
“刘箐,有件事我想我必须要告诉你,不然我会内心难安,我不想对你隐瞒什么这样对你太不公平,我不想看到你以后痛苦和后悔。”父亲给我打来的电话,开篇就是长长的说了这些,我除了心中有隐隐的不安和猜疑,而皱起深深的眉头。
“你说。怎么了?”我沉着声音,我敏感的察觉出父亲出现这种口气,应该是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了。
过了好长时间他说,“你妈,她出事了!”
“哦。”我听了之后情绪并没有多大的波动,反而这样说:“出车祸了,还是难产了?”
父亲并没有因为我的讽刺而训斥我,在以前他会恼怒着骂我,不孝,诅咒自己的父母。
“癌,晚期了。”
“哦,那不更好。这辈子她做尽了坏事,有此报应也是意料之中的。”我冷冷说。
“你这个没良心的牲口,她是你妈,你亲妈!她生你,养你,怀了你十个月才把你生下来,这中间受了多少苦,多少罪。你怎么能说出这么冷血的话,我怎么养出你这么个狼!”
“我就是狼!我就是牲口!这话不用你说我都知道,你以前不止一次这样骂我,我记得清清楚楚,这辈子都不会忘记!”我忿恨的说,胸口起伏,我呼了一口气接着说:“她是我妈!是我妈会不要我,不管我,不问我十几年么?是,她是我妈!她是生了我,养了我几年,但是她抛弃了我,没有教育我,没有给我织衣给我盖被,她甚至是在她走了这十几年连一次电话都不会给我打一个。我问你,这算什么?这是生而不养!以为自己生了个孩子,做了父母就伟大了,就成神了,多了不起了。这没什么大不了的!谁不能生,是个女的她都有这能力,真当自己是稀有物种了!我告诉你,我还是当初的那句话,别觉得自己生了个孩子就了不起了,这能力谁都有,但是生了之后却把孩子抛弃的人,这种人就算是给我生命我也不会去感激她!我会恨,我要恨,深深得恨!今天她落的整个结局是她自己做的孽,这是她遭报应了,她活该!”
“刘箐,你怎么这么毒?我从来都不知道你的思想竟然变的这么阴暗、狭窄。”
“你不知道的事多着呢,你以为你了解我多少!别觉得你曾经给了我口饭吃,我就得感激你,你和那个抛弃我的女人是一路货色,别以为我不恨你,我恨你比恨她来的浓烈。说起来也真是好笑,你们俩成夫妻了,真是什么人配什么人。”我气愤的说,说的快速,说的激烈,说的不知所措,我甚至都不知道我说了些什么。就像充满气的球,它已经到达了极限,它用着意想不到的思想努力支撑着不破裂,但是一根针足以让它痛苦、嘶声哀嚎,冲破那层束缚自己理智的薄膜。而今天我精神的膜破了,我的理智失去了,我宣泄了,我的愤怒,我的恨意,我的怨气。我曾想过,如果人死了灵魂还能在这世间游荡着,那么我是个充满怨气的魂魄,活着是如此,死了也是,我始终逃不出命运的牢笼。
“我从来就不想你去怨恨你妈,她是个女人,她有权利去追求自己想要的幸福。”
“幸福!你们口中所谓的幸福就是建立在我这种破裂家庭孩子的身上。她去追求了幸福,丢弃了她曾怀胎十月的孩子,再次建立自己的家庭。这种女人我不得不佩服她的潇洒!你说我狠毒的同时,不知道有没有想过她的狠绝!别说她,你也是。虽然你给我吃喝,但是你没有为了我而放弃自己的私心,你欺骗了幼小的我,你背弃了说只和我过一辈子的承诺,你想有个女人还想再有个孩子,有个家庭,但这些你没有想过我会承受怎么样的痛苦,你只想到了你自己,你只为了你自己,说到底你也只不过是个耐不住寂寞的男人!在我眼里你曾经高大伟岸的背影,早已经倒塌。”
“刘箐,你所说的每句话都伤透了我的心。”
“你们大人只会为自己做的事,一个又一个的找借口,然后再来指责我的不是,你们从没想过我是个孩子,你们从没想过我是个无辜的孩子,你们只想到的是我年小无知不懂得亲人离别的疼痛,你们都是自以为是的认为我能承受一切伤害的父母!你们都是自私的父母,不负责任的父母!”
“我们做父母的难道生你养你管教你还错了?难道我们就欠你的?就当这辈子你妈她生了狼,我也养了个狼。”
“我们谁都不欠谁的。你们给了我生命,而我也承了你们给我的伤害,我们谁也不欠谁的。你既然早早就认定我是个狼,那我就是个狼,你说我是什么,我就是什么!”说完,我疲惫的关上手机,依靠着墙壁坐在地上。我累了,无论谁对谁错,无论过往谁曾欢喜谁曾忧愁,我都感到疲惫。
每个人都在力争为自己夺得一个胜利的位子,可是谁也都没有能力去改变过往。
我本以为我不恨了,我以为我能平静的面对谁伤害了我,谁给我的心扎上一刀又一刀。
理智的我说:谁都没有错,父母给我生命没有错,他们不爱彼此了没有错,他们为了追求自己的幸福也没有错,他们抛弃了我没有错,他们给了我致命的一击没有错,就算我是个孩子我也理应承受。一切的发生都没有错,因为结果是必然的。
我无法逃!
所以我不该有怨,不该恨,因为生命没错,因为生命应该值得感激。
我曾不止一次的抱有这种思想,不止一次的这样的对自己说,那理智一次次压抑着疯狂的邪念,给它套上脚镣,套上手镣,封住它的嘴巴。所以邪念不停的长,直到有一天理智被撕破,邪念成魔。
这就是压抑的后果!
在我的记忆里母亲的家乡离的很远,我一直以为在我有生之年里我不会踏上那样一片土地。青色的草原,鼻息间还有着泥土的清新,远方天空的云压的低低的,如果我是来这里旅游我想我的心也会在看到这些之后变得辽阔。
我在家里执着了一天,直到蕾拉的到来。
“大半夜的你怎么来了?”我看了一眼手机凌晨1点,开过门之后就往回走。
蕾拉跟在后面,“我接到你爸的电话了。”
“他怎么知道你手机号的?”
“不知道。”
“那你是来干嘛的?”我坐到床上。
“来看看你状况如何。”
“你应该知道了吧?”
“知道了。”
“你打算劝我?”
“你爸让我劝你,但是我觉得你有自己的决定。”蕾拉依靠着桌子,“你正在犹豫着要不要去!”
“谁说的,她死我都不会去的。”我恨恨的说。
“你真是这样想的么?刘箐,我了解你。你是刀子嘴豆腐心,你虽然说起话来有时候很狠,但是你心里并不是这么想的。”
我“哼”了一声把褶皱的被子抚平。
“你一直都有理智,我认识你这么久从没见你发过火,也很少见你认真过,你虽然很多时候都那么的随意但是你并不是没有心。你感受的比别人多,理解的比别人多。我知道你在别扭,你没办法不去怨恨,就如同你没有办法不去爱着你的父母。此刻你在无助,刘箐。”
“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别做令自己后悔的事。”说完她起身拍拍我的肩。
我坐在床上呆愣了两个小时,起身洗脸刷牙,拿着旅行包装进去几件换洗衣物。
“要走了?”蕾拉端着刚沏好的咖啡开门。
“嗯。”我拎起旅行包。
“路上小心。”
“嗯。你别喝咖啡了睡觉吧。”为了陪着我这是蕾拉沏的第三杯咖啡,我迟疑了一下最后还是说了出来,“我爸那里,你不要告诉他我去了。”
“好,我知道了。”
于是我在天空还发灰的时候坐上了飞机,一天一夜之后我到达了有母亲的地方。踏上我儿时梦寐以求的那片自由的天地。
下飞机的时候我就已经开机了,父亲的留言一直在我脑子里回荡。
“你有没有来?你妈在手术室里抢救着呢,你再不来或许就见不到她最后一面了。”
路上我催促着司机开快些,医院里因为电梯都被占用着,我从一楼楼梯跑到19层,却在楼梯拐角处停下。一个拐角,我探出头就可以看见‘手术室’这三个字。天还不亮所以我躲在楼梯这里并没有人发现我。于是,我就等,等了很久很久。
“咔”手术门被打开的声音在寂静的楼道里显得十分清脆。我悄悄的盯着那里看。
几分钟之后,衣兜里一阵发麻。
我看见手术室门前父亲拿着手机。
“你妈走了。”他声音沉重的说。
我的眼瞬间里蓄满了泪水,“嗯,然后呢?”
“你个畜生,我叫你来你不来,她现在死了,你这辈子都别想再见她了。”电话里父亲愤怒的哀伤的颤抖的吼道。
我没有说话只是沉默的听着。
“你为什么就不听我的话,为什么不来见她?你知道她在进手术室之前多想见你一面么?她念念不停你的名字。可你呢?就为了你那些渺小的不放手的过往,怨恨着你母亲,让她死前都不安宁,你就这么恨她?恨到连她死也要让她认为你恨她到死?”
我不说话听着父亲一声声痛斥着我,断了线的珍珠不住的在我脸上滚落。
“刘箐,你就是个狼,你就是个狼!”父亲重复着说这句话,说的气力不足。
我深深的感到他对我这个做女儿的人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