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都起身相送,余牙子一言不发地去了。章夫人对我说:“别理他,人老了,耳背。”余卿卿问我:“这些东西小弟吃不惯吧。”不等我说话,一摆手,侍女们鱼贯而出,端上来七八盘各式菜蔬,食材也是些松子,蘑菇、干笋,只是做法跟山下的一样。
章夫人笑道:“孤隐峰的饭食一定不合你的胃口,所以就另外做了些合口的菜,刚才怕那个老鬼贪嘴,所以就藏了起来。”众人都笑。
余瑜取出一瓶酒道:“老爷子滴酒不沾,我这瓶好酒藏了十几年了,今天咱们哥俩一醉方休。”我只当必是好酒,入口才知酒味甚是一般,心中不免有些诧异。余瑜见我脸色怪异,便问道:“我这酒怎么样?”我说酒味好清淡,正合孤隐峰的清净淡雅。白飘飘说你不必给他留什么面子,他那酒五文钱买一斤,能是什么好酒?
大家又是一阵哄笑。
余瑜红着脸争辩道:“这酒虽是一般,却是我珍藏了十几年的,这份情谊如何计算?”章夫人道:“好啦,也不是什么好酒,就别为难你顾兄弟了。”用完晚饭。余瑜陪我来到了一处幽僻院落,略聊了会,余瑜道:“顾兄连日劳顿,先休息几天。山上不怎么讲究,顾兄不可多心。”我笑道:“清净自然,这很好,余大哥不必挂心。”
送走余瑜我正整理被褥,一个侍女快步走了进来,从我手中夺过被褥说:“这些粗活,婢子来做就是了。”我说:“不敢劳烦,这些小事我做的来。”侍女腼腆一笑道:“山下的公子就是不一样。”她媚眼生俏,勾勾地看着我,看的我心中一阵慌乱。
我说:“天晚了,姑娘还是请回吧。”侍女笑道:“你让我回哪里去?”我说:“自然是回你自己的屋子。”她咯咯笑道:“我的屋子?我的屋子可不就是这吗?”
我心里咯噔一下,这才注意到屋里摆设竟都是女子的物品。
她贴身搂住我的腰,柔声说道:“孤隐峰没有客房,远来的客人都是在婢子们的闺房里将就的。”她的手不老实地往我的下体摸来。
我气咻咻地掰开她的手,喝道:“你这是什么意思?你当我是什么人了!”
她打了个哆嗦愣在那,眼睁睁地看着我出去了。
我出门的时候隐约瞥见两条人影在园圃里伏着,心里陡然生出一丝厌恶:“她们竟如此作践我。”
无处可去,我便在湖边树下站了一夜。
二日早饭时,余瑜见我眼圈发黑,悄悄问道:“顾兄昨晚睡的不好?”我揉揉眼笑道:“山风太大了,所以没睡好。”余卿卿道:“这就难办了,山上没有空房。要不然就搬到后山的小松竹院吧,那儿最清净。”章夫人道:“那怎么行呢?那个地方离这也太远了。”
白飘飘道:“您老年纪大了不思动,顾兄弟精气旺盛走两步算什么?”余瑜道:“你们两个什么意思?让顾兄住在那个地方是待客之道吗?”眼见夫妻就要拌嘴,我忙称最近正在修炼一门内功心法,常常熬夜,住小松竹院再合适不过了。
章夫人看了看我,知道我言不由衷,却还是点了点头,她说:“那也由得你,修习内功有什么难处就和你哥哥姐姐们多商量。”
我自搬进小松竹院,就仿佛与世隔绝了,除一日三餐,见不得任何人,也听不到无瑕的消息。这日,我正在院外走动,一个俊俏的半大小孩迎过来问我:“你是白姑姑的夫婿吧?”我点头说是,见他真可爱的紧,就问他叫什么名字。
他道:“我叫余翔啊,你是在找白姑姑吧”我说:“是啊,好几天没见了,也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余翔道:“我昨晚见到她了,可以下地走路了。”我说:“你带我去好不好?”余翔说:“她的伤还没有好呢。”我说:“我去看看也无妨啊。”余翔道:“我不瞒你,白姑姑她,她如今,只怕你见了都会害怕。”
我浑身一震:“她?她怎样了?”
余翔道:“她头发、眉毛全掉光了,脸上坑坑洼洼的全都是疤,嘴唇豁了个口子,不知道有多吓人。连祖母见了都直叹气。姑父,你还会要姑姑吗?”
我心里真刀绞一般,抚摸着余翔的脑袋道:“当然了,再怎么样,她也是我的妻子。”说着话眼圈湿了。
余翔道:“姑父还是后悔了。姑姑真可怜,再也没人要了。”
我说:“傻孩子,姑父不是自己哭,姑父是为你姑姑哭,她要是看到自己的脸,该有多伤心啊。”
余翔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说:“不错,上次妹妹掉了颗牙,哭了好几天呢。”
当晚,我去见余瑜,求见无瑕一面,余瑜先是推辞不肯,经不住我再三哀求,便说:“不是我拦着你,是她不愿意见你。”
余瑜不肯帮忙我就自己去,一连三天,我去了十几次,一次也没能见到,全被白飘飘、余卿卿挡驾,说她正在密室里疗伤。终于有一天,我忍不住冲门房发火了。
这个时候余翔忽跳了出来,拽了拽我的衣角说:“姑父跟我来,我有办法。”看到有小孩子在场,我强压胸中怒气,跟着他往后院走。
余翔拉着我来到院落后墙下,指着一颗大槐树说:“你爬上这树,就能看见姑姑了。”我将信将疑,飞身上了树,果然看见无瑕头戴纱帽立在后院花圃里。
她虚弱的怕人。
余翔在树下压着声喊:“姑父,把那个鸟窝里的鸟蛋给我带下来。”
我莞尔一笑,这小鬼倒是有心计。鸟窝在我头顶上方,要拿到它并不是一件难事,我正准备动身,却看见白飘飘、余卿卿进了院子。
我忙伏下身子,向余翔摆了摆手,这小鬼果然机灵,嗖地躲在树后,一声也不吭。
我和无瑕虽然相距二十多丈,但着意要听清她们说什么也不是一件难事,我听无瑕说:“他走了没有?”余卿卿笑道:“没呢,不过也快了。这里又没人,戴它干嘛?”余卿卿是个嘴快手快的人,一把就摘下了无瑕的面纱。
我哭笑不得:无瑕秀发乌黑,皮肤光洁红润,比之先前更添了几分娇美。
白飘飘捏了把白无瑕的脸,咯咯笑道:“这么个美人儿,连我看了都动心。怪不得赶他他也不走。”余卿卿道:“我们这么骗他,若是将来让他发现,真不知怎么向他交代呢。”
白飘飘道:“怕什么?只要妹妹不松口,他还能抢了去?”余卿卿道:“就怕有人旧情难忘。”无瑕浅笑道:“你们不必激我。其实我跟他本无瓜葛,是他会错了意,我接近他无非是为了利用他。君山是,黄山是,晋州也是。”
白飘飘哼了一声说:“你现在嘴硬,只怕将来要后悔。”
无瑕道:“自从母亲过世,我的心就死了。世间的情爱,再与我无关。”
余卿卿道:“不跟他交往也好,他那个人……美人在怀也不知怜惜,定也是个无情无趣的臭男人。”
无瑕咬了咬嘴唇,冷笑道:“你们不要安慰我了,我已经说过,世间的情爱再与我无半点关系。”白飘飘推了余卿卿一把,责备道:“好啦,好啦!人家早已四大皆空,要我们多什么嘴,走啦,走啦。”
余卿卿还有些不舍,叮嘱道:“你先自己走走,我们还有事,先走了。”两个人手拉着手急匆匆地出了院子。
我从槐树上下来,把整个鸟窝捧给余翔,心里竟是异常的宁静,余翔小心翼翼地捧着鸟窝,喜欢的话都说不出来。我抚摸着他的头说:“谢谢你。”
余翔说:“是我该谢谢你才是啊。”我说:“它们归你了,要善待它们。”我说完这些话,没来由地一阵锥心的痛,不觉眼圈就湿了,我怕余翔看见,紧步往外走,刚迈开步,泪水就不争气地落了下来。
我走啊走,就走下了孤隐峰,浪荡江湖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