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真是疯了,不光是在当时,时至今日我依然这样认为,洪湖十二绝剑、霸王枪、铁袖功哪样不是江湖上一等一的真功绝技?一个人穷其一生只消通其一门,就足可江湖留名,她小小年纪竟放言精通三门绝学,不是疯了是什么。
当然有人不服。洛阳铁枪门掌门骆运霸第一个站起来,这位号称霸王枪的嫡派正宗传人的半大老头,号称“双枪将”,手中一杆铁枪摧金断石,天下无双,另一杆大枪鏖战闺房,纵横无敌。
骆运霸滚雷般地喝道:“霸王枪传男不传女,传内不传外,天下仅此一家。姑娘只要接的住我三招,老夫便认你学得了真货。”他这话说的霸气,也算入情入理。但很多时候,听话要听弦外之音,他这句话表面听起来没问题,但实际用意是什么,你不知道铁枪门和梨花社暗地里那些弯弯绕,就一辈子也悟不出来。
双枪将和婉秋比试的结果是婉秋赢了,应该算是巧胜吧,至少在这三个回合里骆运霸雷鸣般的吼声和他手中的纯钢杆的大枪把婉秋和她的小木枪逼的只有招架之功全无还手之力,老爷子一杆大枪掀起滔天恶浪,小女子那叶扁舟随风逐浪,沉浮不定,随时有倾覆的危险,看的着实让人揪心,不过险则险矣,到底没有翻船,至少在约定的三招内没有。
就有外行人为老英雄惋惜,说太大意了,不该只约三招,只消多一招就不至于阴沟里翻船,丢了老脸。
外行终究是外行,行家还是从热闹中窥出一丝端倪。我算不上是内行,我所知道的是婉秋后来告诉我的,骆运霸的确是在帮她,铁枪门和梨花社表面上水火不容,暗地里却是有默契的,都是雄霸一方的豪强,谁也吃不了谁,谁也没过界吃谁,那为什么要斗的你死我活呢,为了所谓的正邪名分?谁又不是初涉江湖的雏儿,还会为那些东西舍上性命?
不过骆运霸肯拿自己最矜贵的脸面来帮她,也不是一无所求,至于所求为何,婉秋没告诉我,我也从来没有追问。各取所需,各有所得,如此而已。
有了骆老英雄的背书,婉秋现在咸鱼翻身,在气势上占了上风。她走到我和青烈面前,带着几分得意地说:“哪位愿意赐教。”青烈正要动身,被我一把扯住了,我说:“师兄,让我来。”
我一直认为自己是个优柔寡断的人,遇事不决是我的性格,不过那一次,不管当时还是现在,我一想起来就觉得顺气,真是人生的第一辉煌时刻,在她危难的时候,我竟然毫不犹豫地站了起来。尽管这一站几乎改写了我一生的人生轨迹,而且时至今日我也弄不明白这种改变于我究竟是好是坏,但我从未后悔那一刻的选择。
我抽出自己的长剑递给婉秋,又借了清泉的剑。我们对面而立,互敬一礼,婉秋就挽了个剑花,始终不与我说一句话。忠义厅鸦雀无声。我起了个守式“观秋月”,婉秋还了一招“破三山”,狠辣辣地破了我这一招。四下喝了声彩。婉秋不给我丝毫喘息之机,一式“风摆柳”就刺穿了我的衣袖,一挂一削,竟用剑锋挑落下一块巴掌大的绸布,再使了个“悬空斩”,把那片巴掌大的绸布绞成了千片万片指甲大小的碎片,她张口一吹,纷纷扬扬地恰似飘了场雪。
我赶紧收剑认输,不管不顾地走回本位,我的脸皮热辣辣的,脸红的像喝醉了酒,心也快要跳出来了。我确实紧张,可我不在乎。
我坐下后,青烈在我肩上按了按,清泉似乎也拍了拍我,他们是在安慰失败的我,还是嘲弄我这个“洪湖之光”就这点微末道行,本来是想在天下英雄面前露露脸,如今脸没露成,倒把屁股露出来了。
我偷偷地瞄了眼婉秋,望见了她的背影,胜利者的背影。
唉,不去想了,不想听,不想看,随他去吧。
“好啊,好啊,姑娘一人精通三门绝学,天下少有,佩服,佩服。”灵目上人抚掌而笑,意有所指地说道,“如此看来光凭一个铁袖功还真不能断言她就是白无瑕呀。”众人还要来看钟向义的笑话,却同是一惊:眨眼之间人已不见了踪影。
钟向义何时走的,没人知道,是何缘故,也无人知晓。这个节骨眼上走,光彩吗?不光彩。但无所谓。嘴长在他脸上,他可以跟别人说:有急事,不得不走,我若不走那妖女岂能咸鱼翻身……
人走了,话就输了。他一走,陆云风没了靠山,气势一落千丈,他一走,压在灵目上人头上的那座山就没有了,老头儿悠闲地喝着茶,慢悠悠地问婉秋:“可你又如何能证明她不是罗倩倩呢?她可是当着天下英雄的面自己承认的。”
婉秋就落了泪,嘤嘤地哭,你明知她是做作,却仍心乱如麻,她抽抽嗒嗒地说:“上人,洪寨主,苏掌门,骆掌门,各位朋友,大伙千万不要上了陆云风的当!他为了逞英雄出风头,竟用‘噬魂丸’迷失我姐姐的心智,逼她自污其身的!”
哗!忠义厅里炸开了锅。
“噬魂丸”三个字算是彻底让她反败为胜了。“噬魂丸”乃是江湖上罕有的邪恶奇毒,相传为西隐制药大家东方英正所创,人服食之后便会迷失本性,任由他人摆布,若无解药,中毒者先是痴痴傻傻,神志不清,继而全身溃烂,肌肤骨肉化为脓血,一年后仍无解药,非死亦残。因药性太过阴狠,东方英正只炼制了十八枚,其中八颗被他自己亲手毁去,余者十枚中据说有八枚流入了中原。
就是这几枚药丸酿造了数起震惊江湖的大血案,祸及百家,毒害千人。九鸣山庄老庄主陆炳章出于公义,费尽心机集齐四枚药丸,当众销毁以绝后患,自那以后江湖上再无噬魂丸的任何消息,多数人都相信江湖上再无此等邪药,不过也有风传说陆秉章销毁的那四枚噬魂丸中只有一枚是真的,其余三枚被他掉了包,且至少有一枚被赠给了金百川。
当年梨花社春宫宫主龚之志在临安被捕后,不到一日便叛变投敌,使得梨花社安插在临安各级官署的坐底一夜之间损失了九成五。江湖上有传言说金百川给她服用了“噬魂丸”,迷失了她的本性,诱使她供出了同伴。否则号称“铁梨花”的龚之志岂会在金百川手里走不上一个回合便败下阵来。
陆云风黑着脸责问婉秋:“你说我用噬魂丸,你有何证据?”婉秋笑道:“证人,我自然有,只是不知道该不该让他出来。”灵目上人道:“这叫什么话?天下英雄面前还有人敢杀人灭口不成?”他说这话的时候,乜斜着眼盯着陆云风,仿佛这话正是冲着他说的。
陆云风说:“陆某也是讲道理的人。”他不说这话还好,一说这话,更让人确信灵目上人刚才那话是冲着他来的了。什么人要灵目出言警告呢,当然是恶人咯,灵目上人德高望重,谁敢怀疑他的品格。
婉秋抚掌说好,就把小手高高地举起来,凌空打了个响指。两名红衣少女押着一个披头散发的壮汉由大门而入。那壮汉鼻青眼肿,一身绸衣被鞭打的支离破碎。有人窃窃私语:这不是陆家的管家李谷阳么!陆云风青筋暴跳,大怒道:“白无瑕,你,你欺人太甚!”婉秋冷冷地笑道:“少庄主你弄错了,在下姓罗不姓白。”
她又讥讽道,“你不必恼羞成怒,你这个奴才虽没什么本事,却忠心的很,他什么都替你扛下了,你陆少庄主顶多一个用人不查,治下无方的罪名。”
陆云风已气的浑身发抖,他语无伦次地说:“我,你,她,她血口喷人,血口喷人呀!我,我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啦?”婉秋用讥诮的口吻说:“你是什么都没做,你可以推的一干二净呀,不过你家这奴才就没这么好的运气了。李谷阳,你来当着天下英雄的面说说你自己干的好事吧?”
她说这话时的语调神态活脱脱一个小人得志,连我也觉得有些过分,杀人不过头点地,何故要如此羞辱人家呢?
李谷阳缓缓地抬起头来,面色狰狞地望着她,阴仄仄地冷笑道:“姓白的,我活着斗不过你,死也不能让你如意。”这话真让人不寒而栗,所有人都预感到要有什么不幸的事情发生,有人就喊了一嗓子:“李兄弟有话好说……”
完了,一切都晚了,李谷阳嘴里的鲜血汩涌而出,他咬断了自己的舌头自尽了。陆云风嚎叫着扑了过去,那神态似乎比死了亲爹还痛心,但我断定那是假的,假的让人恶心。
李谷阳说出那番绝情的话时,傻子都听出他要寻死,陆云风傻吗,不傻;是他离李谷阳太远,不是,他离李谷阳最近;是他身手不够快,有心无力,更不是,虽说他幼年曾拜李谷阳为启蒙塾师,但就眼下的武功修为,显然陆云风更高一筹。他要想救李谷阳,就算没有十成把握,至少也有八九成。就算只有一成,李谷阳寻短见时他也该有所动作啊。可他呢,什么都没做,眼睁睁地等着李谷阳死。
死了好呀,死无对证,还可以博人同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