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芊芊的耳朵里被塞了沾了豆油的驴毛球,双眼肿的只剩了一条细缝,但她还是很快感知到我的到来,她苦笑着说:“我不值得你冒这风险。”她的嗓子被辣椒水灼伤,声音嘶哑难辨。我心如刀绞,忍不住暗暗落了把泪。
我说:“我会设法救你出去的。”罗芊芊费力地摇了摇头,说:“不要再为我犯险。”她肿胀的眼缝里流出一行血泪,痛苦地低吼道:“走!你走!”
吊在刑房铁门后的报警铜铃突然响了起来,何魁顿时吓的面无人色,他跪地哀求我,要我快走,我虽十分看不起他这种怕事的性格,但也只能退出。
尽管没有得到荆湖武林任何一家有实力的帮派的支持,陆云风还是硬着头皮决定在洞庭水寨的忠义厅召开公审大会,公审梨花社秋宫宫主罗倩倩!九鸣山庄落寞的太久了,的确需要好好振作一番了,若能在洞庭水寨的忠义厅杀了罗倩倩,那他少庄主的名号用不了多久就会传遍大江南北。倘若,在此后的十杰比武中,他再能拔得头筹,则君山将是他陆家重新崛起的福地。
公审大会在冷冷清清中开场了,给陆家捧场的人寥寥无几。除了洪天身为地主无法推脱外,八大门派只来了一个过了气的前任掌门,三十六家连带清河师兄在内,来的也不过寥寥数人。洪天站起来说话,说这几日寨子里出了几件事,搅扰了诸位的清净,洪某护客不周深感羞愧,在此给诸位鞠躬致歉。他领着洞庭水寨的人鞠躬致歉,众人也都起身回了礼。接着他话锋一转,说:“今日九鸣山庄陆少庄主借我忠义厅清算一桩江湖公案,请诸位来做个见证。余下的话洪某就不多说了,有请陆少庄主。”
洪天把陆云风请到主位前站定,自己就依着灵目上人坐了下去。灵目上人就是那个过了气的前掌门,身躯干瘦,像风干的腊肉,一张皱巴巴的老脸,两道压眼的长眉,怎么看怎么晦气。他做了三十二年的崆峒掌门,老了传位给自己的女婿,又耐不住寂寞,成天在背后指手画脚,女婿不愿意了,要撂挑子,女儿不愿意,要离家出走,元勋长老也不愿意了,大伙一合计:撵他滚蛋!
在崆峒山没了立足之地,就只好四处流浪,仗着一张老脸,吃东家,喝西家。
他肯出来给陆云风压场子,倒也不算意外,但我总觉得这老儿今天的神态有些不对,古古怪怪的,说不清,走一步看一步吧。
洪天把自己摘了出来,表面上是给了陆云风便利,暗地里却是在拆陆云风的台,让他天然地少了一个可以依赖的盟友,本来嘛,若说捉拿罗芊芊有十分功劳,九鸣山庄占了七成,剩下的三成也该属于洞庭水寨,洞庭水寨出人出力出地盘,为此还折损了几条人命,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
如今洪天抛却所有功劳不要,一开始就划清了跟九鸣山庄的界线,无疑是传出了一个强烈的信号:这公审大会是他陆云风的,与我洪天无干,你们有恩报恩,有怨报怨,统统与我洪某人无干。
忠义厅嘤嘤嗡嗡乱作一团,众人交头接耳窃窃私语。他们带着狐疑、嘲弄、嫉恨的目光察看着客座席上正襟危坐的清河师兄、灵目上人和面无表情只顾喝茶的洪天,当然还有站在虎皮大座前颇有些大将风度的陆少庄主。他们才是今天公审大会的主角。
陆云风脸上挂着微笑,静静地候着众人的议论平息下去,这才清了清嗓子开始说话。
“三天前,就再三天前!”他竖起三根手指头,尖着嗓子嚷叫道,“梨花社暗中策动三万水军要来攻打君山。”
此言一出,四下死寂。这些日子确有传言说梨花社派了奸细上岛来破坏英雄大会,但谁也没想到她们竟有如此能耐!
君山四面临水,真要被围住,那真是上天天无路入地地无门,只有死路一条。
望着众人面露惊恐之色,陆云风鄙夷地冷冷一笑,他提高了声调,尖声锐气地说:“天佑我大宋朝啊!让陆某揪出了潜伏在岛上充做内应的梨花社秋宫宫主罗倩倩,陆某乃江湖晚辈,逢事不敢独专,今日便要依江湖上的规矩给她一个了断。”
罗芊芊被押了上来,她脚踝上戴着镣铐,一走就“叮叮当当”的响,她穿着一套半新不旧的囚衣,周身上下收拾的齐齐整整,脸上打了层厚厚的底粉,涂了腮红,眼角的瘀伤处涂了些透明膏药,闻起来异香扑鼻。有人认出她就是飞鱼帮帮主罗芊芊。忠义厅里又发出一阵嘤嘤嗡嗡的嘈杂声,有人开始怀疑是陆云风自摆乌龙,错把“罗芊芊”当成了“罗倩倩”。江南人口轻,“芊芊”和“倩倩”经常弄混的。
陆云风得意地笑了起来,突然,他笑声一停,指着那个女囚喝道:“你!当着天下英雄的面,你说说自己究竟是谁。”
“我是梨花社的秋宫宫主罗倩倩,我的主人是白眉子,我来君山是奉命破坏英雄大会……如今,我落在你们手中,我无话可说,但求速死。”她目无表情地说完这些。四下里一片死寂。那是一种压抑的静,静的随时可能爆炸。
扶在我肩头的那只手暗暗地加了把劲,那是清泉在提醒我不要莽撞,我是不会冲动的,这个结果早在我预料之中,陆云风如果不能让她说出这段话,她就不会出现在这。
忠义厅此刻却成了一锅滚沸的粥,狐疑变成了惊叹,不屑和敌视改成由衷的钦佩,连最老成把稳的灵目上人也面无表情地低下头去喝茶。
陆云风满面春光,拱手四顾,朗声说道:“诸位,多余的话陆某就不说了。如何处置她,请天下英雄定夺。”立即有人大声回道:“有什么好说的,剥了她!”就有一大群人起哄,问是剥皮还是剥衣裳,嘻嘻哈哈,闹作一团。
此时此景,我就是站出来为她说话,又能说什么?她是当着所有人的面自己承认了的。要帮她开脱,至少要证明她说这话是言不由衷,我怎么才能证明呢?后来我常想,如果不是无瑕及时赶来,难道我就眼睁睁地看着陆云风把她杀了吗?或许事情没我想的那么糟,至少清河师兄向我保证过,他是不会坐视不管的,但他或有办法为我开脱夜探罗芊芊的嫌疑,却又怎么替她开脱呢?他毕竟是一派掌门,做任何事之前都要经过深思熟虑,他会为了一个与洪湖派复兴大业并无多大干系的女人而与僵而不死的九鸣山庄硬碰硬吗?
我每每想到这些,都不自觉地会渗出一身冷汗,现在我可以断定,当日若非她的及时到来,罗芊芊那日怕真要命丧当场了。
无瑕的到来引起了一阵骚乱。当日我还不知道她的名字,姑且还叫她婉秋吧。她身穿一身白衣,扮作一个白衣书生,握着一柄描金折扇,款款走了进来,一边走一边朝着两边的人点头致意。那无畏的气度,那无双的容颜。让我的心急剧地跳到了嗓子眼,喉咙里像被猛火灼烧一般,我一面像个孩子似的站了起来,一面又替她担心:“这是什么地方,容得你玩单刀赴会?”
她的目光在我脸上一滑而过,我不能确定她真的看到了我,一时充满了失落。青烈拉拉我的手臂,提示我有些失态了,我只好坐下去,落座的一刹那,我瞥见清河师兄正看着我,他表情严肃,眼神冷冰冰的,不知怎的,我竟打了个寒颤,这是我第一次在他面前有这种感觉。我竟有些敬畏他。
洪天沉着脸迎上去,拱手问道:“恕在下眼拙,姑娘是……?”婉秋还礼:“小女子罗婉秋,江湖上寂寂无名。”洪天又问:“姑娘此来?……”婉秋笑答:“看看热闹。”陆云风的家臣梁再要忽然尖声叫了起来:“洪寨主莫要被她骗了,她就是梨花社的夏宫宫主白无瑕!”这话一出不免又引出了一阵骚乱,但显然相信的人并不多。
梨花社夏宫宫主白无瑕相传是梨花社掌班白眉子的亲生女儿,传言她皮肉如琥珀般透明,一眼能看到骨头,又说她毛发的颜色一日三变,晨为白,午为黄,黄昏后又作黑色……又传说她心狠手辣,杀人如麻……
凡此种种传说,哪一样也无法把她与眼前这个俏生生的小女子联系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