羲远冷冷一笑：“好一个李代桃僵。”
“臣不明白皇上之意。”当年他曾将罗馨姐妹送入京城待选秀女，虽一直看好香姬，后来为何罗馨入选，他不得而知。香姬落选他曾高兴了许久，这是他最爱的女儿，又答应过她母亲让她快乐，皇宫那种地方香姬自然不会喜欢。
“宣罗泰！”羲远俯视着脚下的父子，年长的约莫五十岁，而罗泰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年，别看他小，却已经是三个孩子的父亲。“罗泰，告诉你父亲李代桃僵的含义？”
“李……代桃僵？”罗泰身子发颤，这不是长宁王府四人知道的秘密吗？当日助自己推香姬下湖的两名家奴早被他毒死，这计是母亲所设。以母亲的心性为人，她岂自用石头砸自己的脚，莫不是大姐罗馨不小心说漏了嘴，她什么都好，就是心烦爱借酒消愁，该不会喝醉了酒说出的秘密吧。
罗承天看着儿子：“到底什么事？”
羲远冰冷地扫过罗泰：“欺君之罪当诛，莫说朕没给你们父子机会。也不要在朕面前装聋作哑，难道还要朕找人与你们当面对质吗？”
“罗泰！”罗承天大呼，什么事竟令儿皇帝搬出“欺君之罪当诛”这可是天大的帽子，举事在即，自己几十年来一直忍气吞声，岂不要坏在儿子身上。
“禀……皇……上……”
罗泰的声音抖颤得逾加厉害，连完整的话都不敢说了，一紧张地下一热，待罗承天低头看时，一股水流已经漫到身上，他的膝盖竟被染湿：真是没出息的家伙，还没弄明白居然吓得尿裤子，好在他本就对这个儿子没抱什么希望。
“罗泰，说——”
看着父亲逼问的眼睛，恐惧、慌张同时袭来。
羲远竟有说不出的得意，这就是罗承天最疼爱的儿子，不过是此号人物，难成大器，胆心怕事，却在宁州飞扬跋扈成为当地恶霸，连韩家的绸缎庄都敢夺，好歹韩家乃当朝大将军的宗兄。可见罗家父子未将任何人放在眼里，至于皇家，他们敢让罗馨李代桃僵，自然也不在其眼中。
“几……年前，我送大姐进宫选秀。母亲说，大姐与小贱人……”
“罗泰——”罗承天已了然于心，王府中有多少子女私下都唤香姬小贱人，原本他是想将罗香姬留在军中，怎耐军中全是男儿多有不便，又才将她送回王府，千叮咛万嘱托，还是避不了王府上下对她的刁难。这些事是得知香姬跳湖自尽之后，他才知道的，对这个女儿他满心愧意。
“嗯……母亲说大姐不及二姐有才艺，秀女初选是二姐以大姐之名闯关，大姐顺利被选，大姐听说宫训三月很是辛苦，要二姐代她。宫训结束后，二姐以一曲《曼舞轻歌》不但令太后喜爱，连皇上也甚满意。大选当日就封她为秀妃，大姐在宫外听说后甚是满意，再三叮嘱二姐不可单独与皇上相见。”“二姐倒也听话，丝毫不敢有半分懈怠，还处处回避。半个月后，我们终于在宫外打点好一切，那天深夜大姐以太监的身份混入后宫，两人易换衣服之后，二姐便顺利离开皇宫……”
“哈——哈——罗承天，这就是你的好儿女。据朕所知，不止这些吧，哈——哈——”“你为什么不告诉你父亲，你们姐弟是如何害罗香姬，这种禽兽不如的事你也能做得出来。”羲远原以为这是罗承天的诡计，有谁知道，连他竟也被儿女妻子背叛，才有了他今日的尴尬。
“什么？香姬不是自杀？”
“山子，传夏叶、秋果！”
是她们，是她们背叛了罗家，还把这个天大的秘密告诉了皇上。她们就不怕家人被杀吗？好大的胆子，罗泰说不出的恨，杀人的方式他可谓用得多：下毒、砍头、悬崖、水溺……倘若让这两丫头落到自己定让她们生不如死，还有她的家人定不相饶。
“皇上！”夏叶、秋果扒在地上，头不敢抬。
“你们的家人已被人接到京城安置，告诉长宁王，他的儿女都干了些什么。”
“是，皇上。”秋果接过话，“大郡主被封秀妃后，世子带二郡主离开京城。到我们走到桑州时，世子收到了一封飞鸽传书。那天夜里，就有人闯入客栈劫走我与二郡主。”“山贼头子说，受人之托要毁二郡主清白，只是不曾想二郡主模样虽好看，手臂伤痕累累，还不如普通村女，定是长久以来受人鞭笞所至……加上二郡主晓以大理，说服了山贼头子，他们次日清晨便将我们主仆送离山寨，临行前还特意赠送了三十两银子的盘缠……”
夏叶接过话：“一年多前，世子说要带二郡主去明州游湖。二郡主本来不愿意，也曾对奴婢说过，近来总是莫名的紧张，似乎要出什么大事。王妃着令二郡主陪世子一同前往，说是怕世子不知轻重好歹在明州闯祸。到明州的第二夜，我被人打昏，等我醒来二郡主坐在地上哭，我问她发生了什么事？她就是不说，不过次日我替她梳头时，发现她的脖子有一圈瘀痕，就追问她。她依旧不肯说，只是说：豪门自古多阴谋，豪门也是最无情的地方。”“两天后，世子回到客栈，非要二郡主陪她游湖。临分别的时候，二郡主对我说，什么也不要说，也不要问，或许这样夏叶才能活命。”“第二天清晨，家奴告诉我，二郡主那天夜里跳湖自尽了。自此，世子不知所踪，直到三日后，他才花了二十两银子，租了五条渔船，托渔民在湖中打捞。第五日，我们没找到二郡主的尸体，世子就领我们一行七人回到宁州。见了王爷，就说二郡主跳湖自尽……”
“孽子！这等伤天害理的事你也做得出来——”
夏叶说到罗香姬已是泪流满面：“夏叶明白二郡主是绝不会自杀的。王爷在府时，众人就将捧成尊贵的郡主；王爷不在时，她就是府中最可怜的奴婢。刚入王府的时候，受不了王妃、夫人们的刁难，她曾先后自尽了几次，王妃有令不许府中上下说出去，更不允让王爷知道。一年后，二郡主在桃花夫人生前所住的老屋发现夫人留下来的书信，夫人好像知道二郡主被人刁难的事，要她无论如何也要活下去。那之后，二郡主好像变了一个人，遇事冷静，我也再听不到她半夜哭泣的声音，在那之后她变得很坚强。”“当王妃听说先帝病重，太子监政，她就说过不了多久咱们王府会出一位皇妃。重金请舞师、乐师，还请宁州著名才子唐宏入府，专授大郡主才艺。可是大郡主性情贪玩，总想溜出府去，反倒是二郡主，只屑一看便学会七八分。无奈之下，王妃便令二郡主代劳，那些日子二郡主连梦里都是诗词歌赋……”“二郡主对奴婢说，她学这些并不是为荣华富贵，只想将来一旦离开王府有样可以养活自己的本事。”
罗承天面容铁青，全是震惊：从来不知道香姬回府，竟然受过这么多的苦。她自己未说，而府中人也不敢说。
“想起来就觉得难过，二郡主死的那天，正好是她十五岁生辰……”夏叶说到。“二郡主过世之后，王妃说大郡主在宫里太寂寞，就将我与秋果送到宫里。临离开的时候，世子说，我们家人的生死全捏在他手里，如果我们敢说出去一句，就要家人给二郡主陪葬……”
罗承天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唤，他竟然有这样的儿女，罗泰如此，连香姬的孪生姐姐也这般心狠手辣，一再地伤害香姬。“皇上，让为臣再见见香姬吧？”对女儿的愧意，没由来的袭卷而来，倘若龙玄羽这一切，他又该有多少恨意。
“山子，宣袁妃！”
圆圆正陪太后在御花园下棋，随山子进入康宁宫大殿：父亲、弟弟，连秀妃也在。
“妹妹，你答应过娘的，会照顾我。”秀妃快速爬在她脚下，一脸惊慌：“不关我的事，全是罗泰和母妃干的，真的与我无关。我已经进宫了，怎么会让人去杀你呢？你是我的妹妹呀？我们都是桃花夫人的女儿……”
“皇上，为臣这对不肖儿女交与皇上发落，至于拙荆请皇上开恩饶她不死。待为臣回府，定让她潜心吃斋念佛，为自己所做恕罪……”罗承天本想令皇家为难，倘若他们不还香姬，就以羲远纵容其弟托人妻子的名义起兵，当日香姬与英王有圣旨为凭，仅凭此点他就相信，太后、皇上都不会轻易放香姬回宁州另嫁他人。
圆圆站在父亲身后，心下已明了几分：莫不是当年的事已东窗事发。
“妹妹，你帮帮我吧。我不想死，我真的不想死……”秀妃昨儿饮了太多酒，还隐约记得与皇上云雨的事，他的温柔，他的深情，可今朝醒来，便是他传她去康宁殿。一到大殿竟然发现父亲、弟弟还有两个贴身侍婢都在。罗泰竟然吓得尿裤子，这个小霸王莫不是遇到生死攸关的事情。父王一句：“不孝女！”她就知道大难临头。
羲远起身，一脸柔情地拉着圆圆的手：“爱妃，请起！”
她莫名的看着他，他叫自己爱妃，不可能分不清自己与秀妃。“皇上，奴婢姓袁名圆圆，是羲迅的妻子……”
“若不是你的姐弟从中作梗，你早是朕的爱妃了。”“说说，如何处置你的姐弟？”她受过这么多苦，不是正需要解恨的机会吗？有仇不报非君子，是死是剐他都会照她的意思去办。
“皇上……”圆圆跪在地下，连磕三个响头：“秀妃本就是奴婢的姐姐，从头到尾她都是罗馨，皇上的嫔妃。”“请皇上恕罪——”
羲远怪异地看着脚下的圆圆，她的身份之谜已经揭晓，可她依旧不愿接受自己是长宁王府二郡主的身份。
“圆圆愿代姐受过，请皇上将奴婢贬为庶人，发往边城。只求皇上恕罪，若论欺君，奴婢也有错，若不是奴婢参与，姐姐也不会犯此大罪……所以，皇上最该惩罚的人是奴婢……”她明明是受人要胁，可大难临头她竟然将所有过错都揽在自己的身上。
“妹妹……”罗馨大为吃惊，她做了那么多伤害香姬的事，可生死关头，香姬却把所有的错都揽在自己的身上。
罗泰仿佛看到了一线希望：“启禀皇上，这全是香姬的主意，与臣无关，与秀妃无关……”
“罗泰！”罗承天失望地看着儿子，这就是他罗承天的儿子，竟无半点担当，事情明了还做无谓的挣扎，将所有的错都推到香姬身上。
羲远为这对姐弟三人感到堪忧，圆圆太善良，罗泰又太可恶，至于秀妃他对她已无半点依恋。
“来人，请秀妃打入冷宫，思过反省……”
“皇上”圆圆大惊失色，母亲曾经的央求又浮现脑海，不可以，姐姐一旦被打入冷宫依她傲慢的性子，不出三日定会自伤身体，重则自尽，轻则重伤，她不能看到孪生姐姐落托至此，她疯了般站起身，扑在姐姐身上，推开左右的太监：“别碰她，别碰她……”她拼命地磕头一下又一下，她已经无计可施了，只要能不让姐入冷宫，哪怕代姐受过她也是愿意的：“求皇上宽恕秀妃，求皇上宽恕秀妃……”
“妹妹……”罗馨此刻仿佛看到香姬晶莹的心，明月似的魂，她实在太善良了，可自己呢，竟然三番五次地刁难，甚至还用鞭子抽她，用最恶毒的话骂她：“妹妹……”抱住香姬，痛哭失声：“我罪有应得，你不要再求了——”
“不，我不能看你被打入冷宫，我不愿让你痛苦地活着……”圆圆固执地说着，“姐姐，我们求皇上，他一定可以收回成命，我们求他……”
“妹妹，不要求了。我真的罪不可恕，为什么我一直看不到你的善良，还总是欺负你，直到此刻，我才知道原来你这么好……”“妹妹，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是我太坏，是我太刁蛮任性……都是我的错，我应该受到惩罚。”罗馨泪流满面，已经这个时候了，香姬还如此待自己，用手轻轻地拭去她额角的鲜血：“妹妹，你的头磕破了。痛不痛？”
“姐姐！“圆圆大呼一声，抱住罗馨：“姐姐，你终于会关心我了……圆圆好开心，真的好开心……为这一天，我等得太久了，姐姐，我的好姐姐……”
“妹妹……”
夏叶、秋果都感动得泪流满面，罗承天只觉鼻子发酸，原本她们是一对美丽的孪生姐妹，可是多少年来总如仇敌，这一刻，刁蛮的罗馨终于被香姬的善良所动。
羲远将身子转向一边：“山子，传太学阁拟旨，秀妃罗馨欺君惘上罪不可恕，贬为才人，移白薇阁反省，禁足两月，以观后效……”
“姐姐，你不用去冷宫了。快谢恩，快谢恩……”
罗馨原以为自己一入冷宫便再无出来的机会，不曾想竟然有了转机：“罪婢罗馨谢主隆恩！”
“奴婢袁圆圆代姐姐拜谢皇上洪恩！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