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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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警察局里。

  一身湿漉漉的人,身上的衣服还在滴水。

  富有爱心的女警员不忍这一个受伤的小心灵,给他递过一杯热咖啡。

  “谢谢。”

  那位女警员好奇,走开以后,问旁边那些知情的人,“他做了什么事情,身上都是血迹,衣服还在滴水?”

  “听说是目击证人啦,应该没有雨伞,淋雨了,不过刚才好大的雨啊。”

  胡鸣一品尝着热咖啡,的确他的肚子饿了,淋了雨,受了寒,喝下肚子,一股暖意在腹中徘徊。这也是他有生以来,喝过的、最好喝的饮料了。

  警局的大门被粗糙的手拉开,一位脸色苍白的男子,走到胡鸣一面前,没有说什么辱骂性的语言,问坐在对面的警官,“我儿子犯了什么事。”

  “你不用担心,你儿子没犯事,只是目击证人。”

  “那”父亲松了一口气,因为他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我可以带我儿子走了吗?”

  “当然,让你儿子明天来这里做个口供就行了,我们的同事刚好出去了,这么大的雨,赶不及回来。”

  胡鸣一两父子走出警局的大门,只有那一路的水迹,证明他们来过这个地方的痕迹。如同普通人的生命印迹,被拖把一抹,连痕迹也没有了。

  父子俩什么也没有说。

  胡鸣一知趣地坐上父亲的自行车后架,就在坐上去的一刻,父亲重心不稳,差点连人带车一起摔个底朝天。

  原来自己已经很大了,父亲也差点经不住自己的重量了。

  上一次坐父亲的自行车是什么时候了?

  一年、两年、三年、四年、五年、六年……自己都忘记是什么时候,只记得,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自有虚荣心那一刻开始,父亲的自行车就开始消失在自己的眼眸。

  坐上有些摇摆的父亲的自行车上,父亲有些驼的脊梁,多年的生活重担压在了他苍老的肩膀,竟然有些变形了,发丝中清晰可见的白发,在雨中、在风中,飘然起舞。

  胡鸣一在那一刻失去了“羞耻心”,双手缠腰在父亲的腰部,脸蛋紧紧地贴着父亲苍老的脊梁,热泪盈眶,没有声音的哭泣,有人能懂么?

  感受到儿子这举动,父亲内心深深地抽动着,内心失去已久的那份深沉的爱开始发酵,他能清晰地感受到,有两道温热的液体在他的后背汩汩流淌。

  那份深沉的父爱,那种无奈的父爱,那种舔犊情深的父爱,眼眶开始经不起眼水柱的重量,涌现。同样的,没有声音的哭泣,书写着异乡人的泪水史。

  一辆自行车上,两个人的泪奔。

  谁都没有看见谁的哭泣,但是,谁都能感受到对方的哭泣,因为胡鸣一的双手能感受到来自父亲腹部的抽噎,一颤一颤的。

  胡鸣一他们一家两口,住在一条狭小的小巷。

  破旧的自行车经过破旧的砖头路,不断颤抖日益抖动的心。

  小巷内很多生活的赃物都被雨水冲刷干净,空气也显得清新,只有那砖头上的痕迹,可以想起,这里曾经有多么不堪。

  胡鸣一他们家住在这一所很古代的房子,有点像北京的四合院,和一些人同住。

  推开那一扇门,许多好奇的人目光探出,似乎想把两人从里到外都看个明白。

  “你看,大雨天,匆忙跑出去能有什么事,肯定是那儿子又闯什么大祸了。”

  “听说他儿子成绩不是很好吗,今天我儿子还去拿录取书呢,一定是落榜了!”

  “快看,他儿子身上有血迹!”

  所有人像被提鸭子似的,脖子伸得老长,恨不得直接贴在他们房子的窗户,听听他们的故事,或者看看他们的丑相,以此为乐。

  胡鸣一和园欣住在同一所房子,只不过在不同的位置,而且园欣的母亲是这所房子的拥有者。

  园欣意欲走上前,却被一个中年妇女拉住了小手,“小雨,别去了,以后要和他们那种人保持距离。”

  “但是……”

  “没有什么但是的,你们都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也不是一个档次的。”

  “呵,的确,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不能在一起,你在天堂,我在地狱,你能相信天使和恶魔能在一起么?”

  尖酸刻薄的包租婆语言,随着风,传得很远,还有胡鸣一的苦涩散在风里。

  房间内。

  “快去洗个澡,脏兮兮的,这校服,我帮你扔了。”父亲看着胡鸣一身上血迹斑斑的校服。

  洗浴室,其实就是一间小房间。

  墙壁上有一扇床,唯一透露着室内的一氧化碳。

  雨不断拍打那扇唯一的窗。

  下吧,如果你需要用大雨去冲刷伤口,如果需要一场雨洗去所有的悲伤……

  雨疯狂地撞击窗户,破碎的瞬间化作粘稠的液体,粘稠得就像血液,在窗户上滑落……

  我想,我还是无能无力的,手腕上的青筋抽搐,我还是没有勇气自杀的,因为我怕痛……

  胡鸣一脱下那一件校服,赤裸着上身,看着上衣那一校徽,3年的校徽。

  穿着它,已经过了3年的岁月,有没有什么忘不了的,或者深刻的事情,关于这所学校呢?

  还记得有这么一句话。

  出自初中班主任的口中。

  “如果你不想读书了,你就滚回你那个穷乡僻壤,别在南城丢人现眼!”

  来自南城人的自大,没有听过广州人叫外地人“新广州人”?只有这座南城,冠冕堂皇的“新南城人”,其实新与旧之间的区别是什么呢?

  也许有一天,他们会把新旧的,都称为“南城人”?

  “是哦,我连“新南城人”都不是呢,至少户口不是这里,也没有所谓的暂住证。”

  胡鸣一抬起头,带着自讽的味道。

  一个异乡人,作为一个异乡人。

  有的人活着,活得像个畜生;有的人活着,活得连畜生都不如。

  也许是我愤世嫉俗了。

  也许这是一个现实。

  每一年,我的学费都比别人高。

  每一年,我的生活都比别人苦。

  每一年,我的食物都比别人差。

  每一年,我们都有被人骂作“贱人”,那我们就以“贱人”自称吧。

  贱人。

  胡鸣一没有任何的犹豫了,直接把那套血迹斑斑的校服扔掉,要扔得干干净净。

  两父子坐在一张低矮的桌子上。

  桌上还热了一些饭菜。

  “来,吃点东西。”

  “哦。”胡鸣一没有拒绝,因为今天,他的确肚子饿了。

  等胡鸣一吃得差不多了,父亲才开口问胡鸣一,“哪间学校录取了?”

  “威远中学,一所职高。”

  “你中考多少分。”

  “599。”

  “599?石龙中学不要吗?邻居家有个520的都录取了呀。”

  “户口。”胡鸣一直接给了一个沉重的答案,父亲直接低下了头,沉默不语,拿起那根水烟,捏一把烟草,塞在筒嘴,火机打上,狠狠地吸上了一口,不再说什么,那一口烟徘徊在他的胃里,一直没有吐出来。

  很久很久,父亲才沉重地开一句话,“你还打算读吗?”

  “不知道。”确实是不知道,如果不读,什么谋生的本事都没有,读,那又如何?

  读书真是一件没有用的事情,读了9年语文,能做什么,读了9年数学,用不上,读了9年英语,过不了英语1级考试。

  如果让我作画,9年足以成为一位画家。

  但是这过于片面,没有最基础的文化认识,我们什么都做不了,可是这基础是不是有些过了头?

  学校都说自己是一个教会一个人,做一个人的地方,可是我只知道,考试,考试,再考试,成绩就是一切,成绩好,以后就是有出息,成绩不好,就要,就是没有出息,成绩一般般,就是胡鸣一这一类人,还过得去。

  那,职高与普高的区别就更明显了。

  普高就是正确的道路,职高就是误入歧途,所有人,无论是别人,还是胡鸣一自己,都觉得职高是卑贱的。

  可是,正是自己看成卑贱的学校,成了唯一收留自己的学校时,那种心情,是什么?

  我有一个想法,我想证明“职高”里,也可以走出顶天立地的人才。

  生活需要激情,就是那一闪而过的想法,帮助我们摆渡生命的彼岸,也许它过于荒诞,但是它是我们内心最真实的想法,我们不能骗自己的内心,不能压抑自己的个性,尽管这个社会压抑我们的个性,压抑我们的青春,但是我们自己,不能压抑它。

  “爸,我想继续读下去。”胡鸣一的话语犹如晴天霹雳,吓得父亲的嘴巴离开水烟筒,连忙吞云吐雾,惊愣地看着自己的儿子。

  “好吧,你不用担心你的学费,只要你还想读下去,我就会为了背起书包。”(背书包指供孩子上学)

  那一刻,父爱开始庄严起来,变得高大,然后顶天立地,像木棉花一样,拥抱蓝天的姿势,为孩子撑起,那一片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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