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郡,华容县。
华容属于荆州之域、荆楚之地。大禹治水曾经到过华容县南部的禹山,疏浚过华容河。此处曾两置侯国,如今属南郡管辖。曹操由经此处归江陵是最近的道路,而且华容县城中屯有不少粮食,可以供这支新败之军补给,可以说若是能进到华容县城,那么曹军便能喘口气,因此曹操也正是选择了这里北归江陵。
然而可惜的是,曹操新败,只顾仓皇逃窜,虽然选择了这条最近的道路,却忘了这些天因为司马懿作法施术导致连日阴雨的缘故,通往华容的道路已是泥泞难行,更兼在华容一带有古代的沼泽湖泊阻隔,使得曹军前行的速度一拖再拖,跟龟爬几无差别。
乱军之中分外喧嚣,原本互不统属兵士纠缠在一起,奋力往前艰难的行进着,唯恐落在后头,为追兵所擒,因此场面一时纷乱无比。其中一人在数十位亲卫的簇拥下,随着人流缓缓向前,不是曹操又是何人?
“丞相,前方道路太过难行,好多士卒都深陷其中,无法加快速度,若是这样下去,只怕迟早要为追兵所赶上。”曹操身侧的一员将领抬头望了眼前方的情况,不无忧虑的说道。
“是啊!”曹操亦是叹了口气,开口道。他又何尝不知此处关节,然而如今已经行到路的一半,再想要折返另寻它途已无可能,眼见前路漫漫,曹操也不禁心中茫然。
“丞相,丞相。”就在此刻,他耳边忽然响起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循声望去,来的是一武将和一文士,唤他的正是那为武将。
“文远来了,可寻到了仲达了么?”曹操朝来人问道。
来的武将便是张辽,他刚才奉曹操所令,四处去寻访司马懿的下落,然而搜寻了许久,却始终没有发现司马懿的踪迹,如今回来复命,见曹操迫不及待的问起,只得摇头道:“回丞相,我寻遍了军中,都未见到司马军师。”
“唔,是么。”曹操面色一黯,轻声道。虽然这场赤壁之战,他输得一败涂地,但是他却并不怪司马懿,毕竟曹操也亲眼看到了司马懿作法让时令天气更改的奇迹,心知若是再继续几日,必然能真如司马懿所言,让大江天堑变坦途,届时自己必定能一举平定那孙权和刘备。
只可惜,这一条不期而至的火龙,将曹操的一切计画都打破了,想必那孙刘联军中亦是有通晓异术的高人压阵,而曹操心知己方也只有司马懿一人能与这人抗衡,若是没了司马懿,日后再次在战场遇到这人,对方再召唤一次火龙,那这仗还怎么打?
所以,无论如何都要找到司马懿,思虑及此,曹操对张辽沉声道:“继续去找,多派些人手往四面搜寻,一定要找到仲达!”
“喏!”张辽心知曹操对司马懿的重视,当下领命,转身离去。
“仲德,我交予你的事可否办妥。”目送张辽走远,曹操将目光望向刚才与张辽一道前来的文士身上,开口道。
“丞相放心,所有战船我都已派人烧毁。我军虽败,但绝不会留片甲予周瑜。”那文士姓程名昱,字仲德。他本名程立,因梦中于泰山捧日,更名程昱。曾于东阿率领民众抗击黄巾。后从曹操于兖州,算起来也算是曹操的老臣,亦是主要谋士之一。
“这就好,此番我军虽败,但卷土重来犹未可知,必不能让那孙权小儿得利。”曹操恨声道。他在败退赤壁之际,还留了程昱带数千士卒往未着火的舰船上放火,将那些完好无损的舰船也都付之一炬,表现他绝不留一艘完好的船只给周瑜的决心。
“丞相,如今大队兵马行进速度为这片沼泽所拖慢,如此下去一旦吴军追来,只怕我军将面临灭顶之灾啊。”程昱环顾四下,看了眼那些在与泥浆搏斗的士卒,缓声说道。
“是啊,我也是正忧心于此,只是如今再无它途,只得硬着头皮往前走啊。”曹操先是叹了口气,俄而似乎又想到了什么,赶忙抬起头来望向程昱,开口道,“莫不是仲德有良策可以加快我军行进速度?”
“我倒是或有一计…”程昱看了曹操一眼,轻声道。
“是么,仲德快快道来。”闻言,曹操眸子一亮,连声催促道。
“军旅逢山开路,遇水叠桥,虽然身在沼泽但也并非绝路,只需让身体孱弱者抱薪于前,以茅草垫路,后军由草上过,必然能加快速度,摆脱追兵。”程昱开口道。
“仲德此谋…”闻言,曹操不由陷入了深思,他自然知道程昱这计谋的确可行,然而遍观周围兵士,因为新败的缘故加之连夜逃往,大多数人都是饥饿疲乏,若是还要担土束柴,搬草运芦,填塞道路,只怕这些人很难还有气力走出这沼泽。
“丞相,牺牲数百人或可让十倍之人脱离险境,此刻切不可妇人之仁,否则等到追兵赶来,那时便是一个也走不脱了。”程昱见曹操面色踟蹰,不由开口劝道。
曹操没有立刻回答,只是抬起头来深深的望了程昱一眼,能想出此等毒辣计策,可见程昱虽然多智,但内心也着实狠厉。不过曹操忽然忆起当初官渡之战时,己军缺粮,而当时奉命驻守东阿的程昱,竟是一次为自己送去了可供大军三日的粮食。后来曹操才知,这些粮食其中居然包括不少腌制的人肉。两相比较,此计已是没那么残忍。
曹操思虑许久,终是想通了自己此刻不能因小失大,于是当下吩咐道:“那便依照仲德所言吧,传我军令,派选三百身体孱弱的军士就路旁砍伐树木,填塞道路。”
顿了顿,曹操接着道:“再命徐晃、许褚二人领五十刀斧手于后,若有迟慢者,立斩之!”
“喏。”程昱当下领命而去。
不多时,人群中便想起一阵哀嚎之声,那些被选到的士卒们不是老弱病残便是有伤在身,自知再经过这样一阵折腾,自己必然没有生路。然而望着身后手执明晃晃兵刃的刀斧手们,却又不得不往前,一人怀抱着一束从道旁砍下的树枝和柴草,走在队伍的最前头,每走一步便小心翼翼往前面放下一些,用来垫路,再复而往前。
然而这样的速度亦是极慢,那些后军的士卒们如何能等待,不断的有人催促,甚至有几个行进得太缓慢的兵士被推倒在泥浆中,如何拼命挣扎也爬不起来,亦得不到他人的援手,只能慢慢等死。
不过程昱此计终是有效果,原本毫无秩序的大军沿着那些孱弱兵士铺就的道路,好不容易走出了沼泽,只是为大军铺路的诸人被人马践踏,深陷泥中,已是十之八九丧命于偌大的沼泽地中。
曹操心有余悸的回头望了一眼,暗自庆幸:幸好那刘玄德反应迟缓,若是他早派一支人马到此道纵火,只怕我等必将全军覆没不可。
“参见丞相!”就在他思虑之时,后军有探马来报,“刘备麾下张飞已然追至沼泽之中,而且开始顺风纵火。”
“哼,毕竟那张翼德是慢了一步,我们走!”曹操极目远眺,那沼泽的另有头果然隐隐有火光浮现,他冷笑一声,大手往华容县城的方向一挥,领着众人继续开拔前行。
入华容县城前还有一山,山腹中仅有一羊肠小径可通人。不过此处离华容毕竟已经很接近,只要过了山便能在县城中得到补给休憩、恢复体力、收拢残兵,因此连曹操也不由得微微放松了警惕,毕竟他想到刘备的追兵只怕还在沼泽中纵火,绝无可能如此快的赶到自己前头,所以便着急着赶路而并未派探马入山中查探。
然而当曹军尽数进到山腹小路之后,只听一声巨响,一颗硕大的圆石突然从山崖间急速滚下。
不少曹军士卒猝不及防,慌忙想要躲避大石,然而巨石来得太快,更兼体积庞大,因此不少人躲闪不及,被巨石压倒在地,顿时脑浆崩裂、鲜血横流,眼见就活不成了。
那巨石落到崖底后并未停止运动,顺着惯性还往前碾压了一段,又杀伤了不少士卒,更重要的巨石停止后正好卡在道路当中,生生截断了曹军的退路,让曹军只能向前,而无法照原路退出。
幸好曹操等人走在队伍的前头,因此那巨石并未伤到他们,可是依旧把他们吓得不轻,等到诸人回过神来之际,却是蓦然发现道路的前方出现了一支人马,被山风吹得猎猎作响的旗帜上赫然写着一个硕大的“关”字!
看到那面飘舞的旗帜和那些士卒所穿的铠甲,所有曹军士卒如遭电击,尽皆面如死灰。他们做梦也想不到刘备的人马竟然会在这里出现,只有诸如曹操和程昱等寥寥数人须臾想通了关键,想必那刘备军中有高人早已猜到自己会从这里过,因此便派了这支人马是绕路从华容县城逆向往此处设伏,想必此时那华容城也业已落入敌手,曹操原先想的入华容县城补给的计画也泡了汤。
“既然到了此处,那也只能拼死一搏了。”张辽心中暗忖,握紧了手中的问天枪,微微朝曹操靠近。
不过程昱亦是靠了过来,伏在曹操耳边轻声道:“丞相,关羽此人傲上而不忍下,欺强而不凌弱;恩怨分明,信义素着。昔年他曾在丞相麾下,承主公您恩义,今日唯有请丞相你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说动其人,或可得脱此难。”
“前面的可是关将军么?”曹操微微颔首,再望了眼对方的旗帜,然后高声喊道,“可否出来与曹某一叙?”
话音刚落,对面士卒分两边摆开,一员长髯大将身跨赤兔马手执青龙刀缓缓走了出来,正是关羽。
“关将军别来无恙。”曹操遥遥的朝关羽一拱手,开口道。
关羽亦是对曹操拱手道:“今日关某奉诸葛军师将令,在此处等候丞相多时了。”
“诸葛军师?莫不是那隆中卧龙先生诸葛孔明?”曹操皱眉道。
“正是。”关羽点点头道。
“久闻卧龙先生才高八斗,我亦是曾数次派人延邀,却屡屡为他拒绝,想不到如今他竟是侍奉了刘备,当真是明珠投暗。”曹操叹了口气,摇头道。
“我家大哥为人忠厚、礼贤下士、德行名扬天下,更兼是当朝陛下之叔,军师侍奉大哥有何不可?何来明珠投暗之说?”闻言,关羽一抚长须,冷声喝道。
曹操见他发怒,心知如今自己性命均是取决于对方,旋即改口道:“关将军可还记得昔年在曹某帐下效命的时日?”
“当然记得,昔年承蒙丞相以礼相待,关某感激不尽。”闻言,关羽果然怒色尽去,再对曹操欠身道。
“今日曹某兵败势危,到此无路,望将军能以昔日之情为重,放我等一条生路。”曹操伸手一指身后的残兵败卒,开口道。
“昔日关某虽蒙丞相厚恩,然在官渡之时已斩颜良、诛文丑、解白马之围报答丞相。而今日之事,岂敢以私废公?”关羽沉声道。
闻言,曹操不由默然,沉吟片刻,这才开口道:“将军当日挂印而去,吾亦曾命人礼送出关,而将军过五关斩六将,曹某亦是不曾怪罪,莫非将军忘了此处么?”
“哼,当日若不是童英童将军护送,只怕过不了叶县之地。”关羽冷哼一声,开口道,“丞相之恩,吾已尽皆相报,关云长并非不识好歹、以德报怨之人,今日我已在军师面前立下军令状,势不能单凭丞相你三言两语便放你等过关,丞相尽可堂堂正正与我一战,若是丞相得胜,自然可以从此处过去。”
曹操无言以对,心中不禁颇为后悔,他自然知道当初若非童英,夏侯惇必然不会手下留情,放关羽等人出关。但提到童英,曹操却又不禁再次忆起他的好来,想起虎牢关汴水之畔,童英拼死相救,以及官渡之时,童英千里奔袭乌巢,无一不是扭转局势,使得自己化险为夷、转危为安。
当初自己还称其为一员福将,若非童英只怕自己早已死于乱军之中,而赤壁之败,要是童英还在自己帐下,结果又会如何呢?思虑及此,曹操心中已是有了悔意,自己如何会为了一方玉玺,便逼走了这样一员大将。
张辽见事已至此,只怕一战不可避免,然而看看身后这些早已精疲力竭的士卒,他下意识的狠狠攥紧手中的长枪,然后嘴唇瓮动,轻声说道:“丞相,待会我设法缠住云长,您见机离开。”
“文远…”曹操轻唤一声,正待说点什么,然而张辽已然往前踏出一步,朝关羽高声道,“云长,你我二人许久未战了,今日便让我来领教你的刀法吧!”
“那好,你我二人今日便分个高下吧。”关羽遥望着张辽,缓缓下了马,“你如今无马,我也不占你便宜,就以步战分个高下吧!”
“好。”张辽慨然应诺,回头深深的望了曹操一眼,就要挺枪向前。
曹操望着张辽的背影,却是微微叹了口气,他深知张辽今夜已护着自己奔逃了一夜,只怕如今已是气力耗尽,整个人已到了强弩之末,如何又会是关羽的对手。
“云长,文远,且住手!”就在此时,从关羽身后却是响起来一个男子的声音。
听到这个声音,不但关羽和张辽皆是一愣,连曹操亦是怔了一怔,须臾脸上闪过一抹激动之色。
只见关羽身后的士卒再次分开,两骑飞快的来到关羽身边,两匹马儿浑身都是汗水,而坐在上面的一男一女亦是额头见汗,足见其来得多么急。
“童英!”关羽和张辽看清来人,皆是喊出了同一个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