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卓气得左手都有些发抖,他是极想把这袁绍当场格杀,但袁氏一门,四世三公,门生故吏遍布天下,纵是这司空府中,也有诸多袁氏门人。别的不说,单是袁绍的叔叔袁隗,便是董卓刻意拉拢之人。
因此他只能眼睁睁的放袁绍而去,坐在董卓左首的袁隗望见他满是怒意的脸,不由微微低下头,眼中却是闪过一丝若有似无的得色,这一丝得色几乎瞒过了座下所有的人,却唯独没有逃过一人的眼睛。
“仲颖息怒,本初年少无知,以下犯上,着实无礼之极,当施以重惩!”袁隗站起身,朝董卓施了一礼,开口道。
闻言,屋内诸人皆是不解,毕竟袁绍乃是袁隗之侄,而且袁隗一向对这个侄儿喜爱有加,为何今日袁隗却是向着董卓,主张惩戒自己喜爱的侄儿?
显然连董卓也有些诧异,脸上的怒气稍解,瞥了眼躬身拱手而立的王允,脑海中开始飞快的权衡利弊。
今日袁绍当着众人的面顶撞自己,若是不加以惩戒,自己颜面上挂不住,可是若是把他逼得太急,只怕势必有变,更何况袁氏四世三公之族,门生故吏遍及天下,若是揭竿而起,只怕自己势力薄弱的山东之地便不复为自己所有,于自己的大计有百害而无一利。
忽然想起李儒曾经点评袁绍其人“好谋无断,不足为虑”,当下便做了决定:“既是如此,徙校尉袁绍为渤海太守,即日就任!”
既然不能杀那么便远远的发配出去,这是董卓心中的第一想法。挥了挥手,暂时将袁绍之事略过,董卓深吸了一口气,目光再次扫过座下众人,一字一顿的开了口:“诸君,还有谁与袁绍一同想法?”
而这一次,再没有人站出来反对了,群臣们一言不发,噤若寒蝉。
“司空大人明鉴,陈留王贤,臣荀爽附议。”非但没有人反对,座下一人还站起身高声应和道。
董卓朝站起的那人望去,心中不觉一喜,开口的是八骏之一的荀爽,他亦知此人乃是袁隗的心腹,士人中的一员,如今得到此人的赞同,是否就意味着自己废立之举得到了这些士人的赞同呢?
万事开头难,而一旦有了一人起头,群臣们便开始一个个附和,不多时董卓废立之举已然得到了绝大多数人的赞同,似乎这件事根本就该如此一般。
董卓心满意足的露出得意的笑意,在他眼底天下间有袁绍那种家世的唯此一家,其余胆敢反对董卓的人,更多的则是执金吾丁原的下场!
只是此刻志得意满的董卓并未注意到在自己的左首下,袁隗脸上那抹诡异的笑意…
及至傍晚,董卓的宴席总算结束,百官尽皆散去,一辆轺车载着袁隗缓缓驶离司空府。
回到府邸,袁隗迈步来到后院的密室中,推开门,一个高大的人影伫立在屋内的阴影中,望着他的到来,拱手行礼道:“见过叔父。”
“无须多礼,坐吧。”袁隗微笑着望着对方,此人正是刚才在司空府怒斥董卓的袁绍。
叔侄俩相对而坐,袁隗沉默片刻,轻声道:“那董贼徙你往渤海任郡守。”
“是么?”袁绍冷笑一声,开口道,“逼走异己,此人度量也不过如此。”
“他果然畏于我袁氏四世三公,自不敢在明面上陷害于我,因此只能远远打发我离开。”然后袁绍顿了顿,望着袁隗冷笑一声接着说道,“可是董贼却不知道他的想法早就落于叔父你的算计当中。”
此时若是董卓在此,听到这叔侄二人的对话,只怕心中不知该作何感想,原来今日袁绍所为都是这二人早已算计好了的。
袁隗摇摇头,缓缓道:“这不过是我们计画的第二步而已,前次让你命人在洛阳城中散步那首‘帝非帝,王非王’的童谣,如今已经起了作用,那董贼生了废立之心,如今你自请出京,一面联络豪强官吏一面也要发展自身实力,只要董贼当真废了当朝天子拥立陈留王为帝,你便要在地方造势,届时我等士人再在京畿中回应,何愁不能逐董贼出京。”
“侄儿明白。”袁绍点头应道,想了想,却是又不安的说道,“可是如今董贼手握数十万兵马,朝堂百官畏惧,若是他罔顾天下大义,执意行那王莽…”
“你以为王莽是谁人都能当得了的么?”袁隗冷冷打断袁绍所言,开口道,“王莽之所以能篡天下、自立为帝,一是因为其外戚身份,二是其人历经二十年苦心经营贤名,有此二者才引得天下诸多大才归附。他董卓不过草莽出身,且恶名累累,如何比得上王莽。更何况即便如此,王莽也不过才坐了寥寥数年的皇位,天下人依旧纷纷拥刘氏宗亲为主,引得天下大乱,如今汉家为天下之主已达四百余年,其恩泽深渥而兆民拥戴,董卓岂敢冒天下之大不韪,篡汉自立?”
袁隗这一席话说得袁绍不禁连连点头,心中顾虑尽去。
“这洛阳城已经渐渐变成牢笼,外戚、阉宦、藩镇皆是你方唱罢我登台,外面的世界才是天高海阔,你这样的年轻人就应该到外面去闯一闯,或许下一个董仲颖就是你袁本初也不无可能。”袁隗忽然叹了口气,抬头望着袁绍,认真的说道,“你明白我的意思么?”
“侄儿…明白。”袁绍迟疑了许久,终究是极为勉强的说出“明白”二字。
袁隗微微摇了摇头,却是站起身打开屋门,开口道:“如今离城门关闭还有少许时间,你去取一匹快马,即刻离开洛阳。”
“现在出城?”袁绍一怔,不解的说道,“可是现在天色已晚,此刻出城只怕反倒惹人怀疑吧。”
“那董贼帐下亦不乏多谋之士,若是迟了,只怕董贼回心转意,你便再也出不去了。”袁隗正色道。
“那叔父保重。”听袁隗如是说,袁绍也不再多做停留,站起身朝袁隗行了一礼,快步走了出去。
“来人。”望着袁绍的背影离去,袁隗沉吟片刻唤来府中的管事,开口道,“吩咐下去,这几日我身体抱恙,一律不见客,别家的邀请也概不接受。”
与此同时,在董卓府上,李儒正在听董卓述说白日发生的事情,因为他并无官职在身,因此董卓宴请百官他并没有参加,对其间的事情也无从知晓。
“什么,大人你如何能放那袁绍离京?”听到董卓说自己徙袁绍为渤海郡守之时,李儒脸色微微一变,当下开了口。
“怎么,此举有何不妥么?”董卓诧异的说道,“这竖子今日当着百官之面顶撞于我,若不是念及他袁家四世三公,门生故吏众多,我恨不得杀之以后快。文优你不是亦曾说过这袁绍‘好谋无断,不足为虑么,如今逐他出京,又有何不妥之处?”
“袁绍其人虽好谋无断,然而其身后却有一只老狐狸袁隗,若我猜测无差,这必定是那袁隗之计,让袁绍故意顶撞大人您,藉以自请出京。”
“自请出京?”董卓皱眉道。
“大人你亦知晓,我等根基在西凉之地,如今掌控京畿,但对山东诸州却是鞭长莫及,控制远不及司隶,而冀州、徐州官吏皆为党人,那袁绍入了此地,便如鱼得水,一旦他生了反心,必定是一呼百应,届时山东震动,对我们可是大大的不利啊!”
“唔…文优所言有理,那如今又当如何?”董卓思虑片刻,点头说道。
“速速拦下袁绍,绝不能让他出了京城!”李儒斩钉截铁的说道。
“嗯,吾儿奉先何在?”董卓当下高声唤道。
“义父有何吩咐?”吕布快步从门外走入,朝董卓拱手道。
“你速速带兵封锁京城各个城门,务必拦下袁绍,让他无法出京!”
“喏。”吕布领命而去。
然而小半个时辰之后,吕布面沉如水的赶了回来,朝董卓报导:“回义父,侄儿去的晚了一步,城守说那袁绍早已换了通关牒文,出城而去了。”
“哎。”董卓还未开口,李儒已是连连叹气,懊恼不已。
“还有一事…”吕布略一迟疑,轻声接着道,“据城守禀报,太傅袁隗的另一个侄儿袁术亦是于数日之前离开了京城,据说是返回了故里汝南…”
“混账!匹夫袁隗安敢欺我!”闻言,董卓一掌拍在案上,震怒不已。
“大人息怒,如今木已成舟,后悔亦是无用。”李儒开口劝慰道,顿了顿,又轻声开口建言,“不若废立之事再延后一些时日…”
“此事无须多言!”董卓霍的站起身,寒声道,“几个跳梁小丑而已,放他出京又如何?我意已决,若谁敢相抗,自有丁原前车之鉴!”
说罢,董卓转身拂袖而去,李儒望着他的身影,脸上不自觉的闪过一抹叹息之色……
这一日,当夕阳西垂之时,一匹骏马载着曹操来到了西园军营之中。
一路上只见到寥寥数人,这也难怪,短短数月之中,西园禁军已经遭到了两次极大的削弱。一是宫变之夜,西园禁军名义上的最高将领、上军校尉蹇硕身死,大将军何进收拢京中兵权。西园禁军成立之初本是独立于诸军之外、直接听命于皇上的一只军队,本身就不为何进所喜,因此何进遣散了不少西园禁军兵士;二是十常侍之乱后,董卓入京,他对西园禁军这只新军似乎也不甚满意,好几次传出要裁撤掉这支军队的传言,虽然传言还未成真,但是西园禁军中的众人们已是人心惶惶,大部分人都各自自寻出路去了。
望着西园里如今一片肃萧的景象,再回忆过往这里万马齐鸣的盛况,曹操亦是不禁唏嘘不已,不过他亦是属另寻出路的人之一,并没有资格指责别人的不是。
而今日来曹操这里也并不是为缅怀过往的,不远处忽然传来兵士正在操演的口号声,远远望去,只见一校西园禁军兵士军容整齐、一丝不苟的正在操练着。看着西园禁军中唯一还在坚持每日出操的兵士,曹操脸上不禁浮起一丝感慨的神色,这一校兵士自然便是童英手下的士卒,西园八校尉,大抵也只有童英最沉得住气,无论西园禁军几度起起伏伏,童英都我自岿然不动,每日只安安心心的在院内训练自己手下的士卒,根本不去找什么门路,以作未来的退路。
这样的心境是曹操所钦佩的,而今日他也是专程来寻童英,为的是一件要事。
“孟德?速速有请…不,我亲自去请。”童英听到侯惇禀报说曹操求见,当下急道。
不过他还没走出门,曹操爽朗的笑声已从帐外传来:“呵呵,童兄别来无恙啊。”
“孟德兄来来来,快请坐。”童英笑着将曹操请到案边坐下,“今日是什么风,竟是把你给吹来了。”
“你就不要取笑我了,今日我来寻你,可是有要事相商的。”曹操微微摇了摇头,也不再多做客套,沉下脸正色道。
“要事,有何要事?”童英早不是昔日那懵懂少年,眼见曹操面色肃然,当下亦是脸上笑意尽去,开口说道。
“童英你身在这西园中,只怕如今朝中局势不甚了解。”曹操轻叹道,“你可知我大汉朝如今已是风雨飘摇,形势更比当年黄巾之乱时更差!”
闻言,童英微眯起眼睛,他这十数日里都在军营中养伤,但对于朝局却并非像曹操所言那样,一丝也不了解,恰恰相反,他对朝局或者是说对董卓的一举一动都分外关心,因此童英冷声开口说道:“奸佞当道,国将不国!”
“国将不国?”曹操听了这句话,当下抚掌道,“好一个国将不国!如今朝中形势糜烂如斯,不知童英你有何想法?”
童英沉默不语,只是抬眼望着曹操,而曹操亦是不发一语的目光透彻的与他对视,屋中的气氛一下子静了下来。
“呼”良久,童英忽然霍的站起身来,走到门口,隔着营帐对伫立在外的侯惇高声说道,“守在门口,任何人都不得放入!”
“喏!”帐外的侯惇亦是高声应允。
童英走回案边,望着曹操,正色道:“杀贼以正朝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