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十常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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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洛阳城郊,张让别院。

  “你这消息准确与否?”后院的密室中,黑龙使幽邃的眼中闪过一抹复杂的神色,开口问道。

  “上使明鉴,属下所言确是事情。河东太守前日上书,说是在辖境发现一具无名男尸,神似前任北中郎将卢植,朝廷便派了卢植的家人前去辨别,确认的确是卢植。据说死因时为流寇所害…”

  “流寇?哼,你也以为卢植这样的人会死在流寇手中么?”却不想,那黑龙使冷哼一声,打断了张让的话。

  “属下也认为卢植必不会这么容易为流寇所害…”张让敏锐的感觉到黑龙使自听到卢植之死后,言语中多出了几分隐隐的恼怒,只是他不知这股恼怒从何而来,因此也只能低头答道,“而且京畿重地,鲜有大股流寇出没…”

  “卢植是否是你暗中派人所杀?”黑龙使忽然厉声开口问道。

  张让一怔,显然不知黑龙使此问何来,旋即跪倒在地,惶恐的连连摆手道:“属下拿性命担保这卢植之死与我无关,还请上使明鉴!”

  “起来吧。”黑龙使深知张让性格绝不敢有这么大的胆子瞒着自己私下行事,刚才那一问也只是试探而已。

  黑龙使蹙着眉,沉思有顷,却始终摸不着头绪,不禁喃喃自语:“此事到底是何人所为呢?”

  “上使为何如此在意这卢植之死呢?”张让见状不禁开口问道。

  “此事自然是要搞清楚。”黑龙使沉声道,“无论是谁都必须要在我们的掌握中,千里之堤毁于蚁穴,大人的计画中绝不容有未知的环节。”

  “喏。”闻言,张让也不禁肃然答道,俄而他似乎又想到了什么,轻声开口说,“那河东太守已经派人将卢植的尸首护送回京,上使是否要…”

  “河东太守?”黑龙使闻言却像是发现了什么,开口打断张让的说,“董卓董仲颖?”

  “莫不是上使你怀疑此事是董卓所为?”张让见状,轻声问道。

  “此事我自会调查清楚,你只需时刻关注那董卓的动向,虽是回报于我便是。”黑龙使把手一挥,开口道。

  “喏。”张让拱手答道。

  “好了,说说这些时日里朝廷中有何异动吧?”黑龙使暂时撇过卢植之死的事,开口问道。

  闻言,张让却是苦笑两声:“何太后虽然念及昔日之恩,对我还算信赖有加,可是朝政却是对其兄何屠夫言听计从,如今朝中权柄尽为何屠夫所掌握,虽然他依照宫变那夜的誓言对我等敬而远之,只是他身边围绕着的那些士人…”

  说到这里,张让不禁顿了一顿,拿眼看了看身边的男子,低声说道:“上使,杀掉那个人当真做对了么?”

  “怎么,你敢质疑大人之令?”黑龙使冷冷说道。

  “小人不敢,小人不敢。”听到“大人”二字,张让忍不住浑身一颤,连声辩解道,“只是我以为如今我们对朝政的掌控远不如昔,是否应该要想些办法来扭转才是?”

  “你所言倒也不无道理。”黑龙使微微颔首,“正巧大人也有令传来,需要你去办。”

  “大人有令,张让莫敢不从。”张让闻言,当下跪倒在地,高声说道。

  “罢了,你先起来,到近前来说话。”黑龙使摆摆手,让张让到自己跟前来,然后附耳低声对他说了几句。

  “此事…”听了黑龙使所言,张让却是有了几分迟疑。

  “怎么,你不敢?”黑龙使望着张让缓缓说道,“皇帝都杀得,难道还杀不得他了么?”

  “杀是杀得,可是…”张让顿了顿,接着说道,“只是杀了他会不会引得军中大乱。”

  “军中大乱岂不是更好,你等正好收了他的兵权,日后便再无一人能威胁到你在朝中的地位!”黑龙使淡淡的说道。

  张让沉吟片刻,脸上却是闪过一丝狠戾,当下点头道:“好,我这就去联系众人布置此事!”

  何进府,议事厅。

  自新帝刘辩即位之后,何进将自己的府邸又扩建了一倍有余,不仅新添了数间宅院,连原有的一些房间也扩大了不少。而今日,偌大的议事厅中稀稀拉拉的坐着数人,看上去显得有些稀疏和冷清,不过众人讨论事情的氛围却是颇为热烈。

  “大将军,张让、段珪等人四处散布流言,说是大人您为了独揽朝政而鸩杀了董太后,这些人居心叵测,只怕要对大将军你不利,若不乘此时诛灭阉宦,以后必将招来大祸。昔日窦武等人欲谋诛内竖,然而却因谋划不周密,反而被阉宦所害…”大堂中,袁绍端坐于案边,慷慨激昂的对堂上的何进朗声进言道,“如今大将军所率的部暑和士卒皆是精锐之士,只要我们同心戮力,何愁大事不成,此乃天赐良机,一旦错失,机不再来,还请大将军三思!”

  旬月之前,何进联合袁隗等人上了份奏章,奏章上说:“董太后原系藩妃,不宜久居宫中,仍应迁于河间安置。”

  可怜董太后身为先帝刘宏生母,如今一朝天子一朝臣,群臣之中无一人为她争辩,到头来她只能带着十数个服侍了自己十数年的宫娥内侍踏上前往河间之路。

  然而前几日董太后的死讯却是蓦然传入了京中,让天下之人一时尽皆譁然。

  望着声色激烈的袁绍,何进心中却是有些不耐,这些士人天天都在自己耳边聒噪阉宦之害,鼓噪自己早些动手,先发制人诛灭宦官,听得多了,任谁也会烦。何进略一皱眉,不过他还没说话,堂下另一人已然开了口。

  “本初此言差矣。”出言的是何进之弟,车骑将军何苗,“黄巾之乱初定,天下黎民无不希望休养生息,而大将军如今辅佐新君,自当修德政,行仁慈之举,如何你却反劝将军专务杀戮?何况十常侍为宫中之人,平日谨小慎微,并未行乱举,若是无端杀之,只怕是为取乱之道吧。”

  “哼,十常侍狼狈为奸、横徵暴敛、卖官鬻爵,使得民怨沸腾,百姓无不欲生啖其肉,车骑将军如何却说他们未行乱举呢?”然而,何苗话音刚落,堂下却有一人冷哼一声,毫不客气的开口说道。众人循声望去,开口的竟是刚从荆州归来的童英,只见他昂首阔步走到大堂正中央,朝何进拱手道,“十常侍皆是外表忠厚,实乃十恶不赦之人,童英愿率一虎狼之师,为大将军荡平奸佞!”

  童英此言一出,举座皆惊,这童英一向是不显山不露水,平日里大家聚商朝事他也从未出言,今天为何又如此迫不及待的进谏何进诛杀十常侍呢?

  连曹操和袁绍都是大惑不解,目光皆是不约而同的投向堂中的童英,目光在空中短暂的交错,两人都看出对方眼里的诧异。

  而童英如此旗帜鲜明的站出来自然也是有他自己的一番考虑,卢植待他如师如父,卢植的仇童英终是要报的,而若是以童英以往的性格,他必定是回到洛阳后便孤身一人杀入宫中寻那张让报仇雪恨。但是现在的童英却已经没有那么冲动,他早已不再是不知进退的愣头青,毕竟他心中也清楚,且不说禁宫中高手如云,他想要杀死张让实在难上加难,更何况即便杀得了张让,接下来又将如何?刺杀禁宫官员,他必定会沦为太尉府四处通缉的罪犯,到那时师父和大师兄的仇,又让谁人来报呢?

  所以童英仍旧需要这典军校尉的职务来查访杀害师父和大师兄的仇人究竟是谁,所以这张让是要杀的,但是怎么杀也要想个万全之策。若是能借重大将军,自然是再好不过了。

  而何苗被童英这一番义正言辞的驳斥说得脸红一阵白一阵,思虑半晌却无言以对,只得转头看向何进,拱手道:“大将军难道忘了,太后曾有言在先:‘内侍管理禁省,乃祖宗留下来的法度,不能说变就变。况且,先皇尸骨未寒,新皇年幼,张让等人皆先皇近臣,先皇大行未久,你这就杀他的近臣,岂不是让先皇寒心?’”

  何进闻言,面色一沉,这确是宫变之夜何太后当着众人的面所说的话,如今何苗旧事重提,显然是想要用太后来压众人。

  “如今太后辅政,此事她不允,又为之奈何?”不过对于诛杀宦官,何进心中本就十分犹豫,如今有了太后之言来堵这些士人的悠悠之口,倒也不失为他寻了个拖延时间的藉口。

  “大将军明鉴。”袁绍见状,心知何进犹豫不决的原因何在,当下便将叔父和荀爽等人议定之策,向何进娓娓道来,“若是大将军向四方藩镇发一檄文,召他们率军共赴京师,尽诛宫中阉宦,到了那时事权从急,即便是太后也不得不从。”

  闻言,何进脑海中飞快的计算起此计的得失来,因为董太后莫名其妙的暴毙,世人皆将矛头指向了他,毕竟谁人都知道那董太后是被他赶出京城的,甚至连董太后出殡,何进也藉口身体抱恙而没有出席。

  但是何进心中清楚,董太后之死与自己绝无干系,他当初不过是只想将那碎女子赶出京城而已,甚至当董太后的死讯传来了,他也觉得惊诧莫名。

  而他虽有诛阉宦之意,但却一直下不定决心,顾忌的也是天下人的悠悠之口,而袁绍此计召藩镇之军进京铲奸,一则是可以让自己完全撇清干系,二则自己还可以伺机吞并一些藩镇的兵力,壮大自身实力,这一举两得之计似乎或可为之。

  思虑及此,他脸色稍霁,颔首道:“本初此计甚佳…”

  “不可!大将军三思啊!”孰知他话音未落,座下却又一人大呼不可,何进投眼望去,这次开口的是主薄陈琳,此人才思敏捷、文才颇佳,所以为何进徵召为主薄一职,专门负责处理公文。

  只听陈琳此时高声说道:“大将军此计万万不可!如今大将军您皇威正隆,掌管京城所有精锐之师,若是想要诛灭宦官,不过轻而易举。只要行动迅速,当机立断,便可轻易的一举功成,赢得天下人的顺应,但若是反其道而行,发檄文召边关藩镇来京,到时候四方英雄聚会,各怀一心,这便是所谓倒持干戈,授人以柄,只怕到时不但大事难成,反而平添祸乱啊!”

  “孔璋此乃懦夫之见,杀这么区区几个阉宦,如何又会有何祸乱?”何进摇了摇头,当下说道,“我意已决,就按本初所言罢。”

  座下一直没有开口的曹操微微仰起头,望向春风得意的何进,嘴角却是不自觉的泛起一抹无奈的苦笑……

  与此同时,在洛阳南宫某个偏殿里,十来个个畏畏缩缩的身影躲在大殿的阴影中,小声的窃窃私语着。

  而若是有宫中之人走进了便会认出,这几人平日皆是在宫中说一不二、趾高气昂的几位中常侍,当然宫外的那些士人们也厌恶的称他们为“十常侍”。

  不过“十常侍”只是泛称而已,真正而言十常侍一共有十二人,是为张让、赵忠、夏恽、郭胜、孙璋、毕岚、栗嵩、段珪、高望、张恭、韩悝、宋典等十二位宦官,他们都任职中常侍。

  “让公,今日你召我们来此处,是有何要事密商么?”开口的是赵忠,先帝刘宏在世之时,尤以张让与这赵忠最受重用,此人历任大长秋、车骑将军,并被封为都乡侯。刘宏甚至曾公然称:“张常侍乃我公,赵常侍我母”。

  他一出言,众人皆是将目光投向最内里阴暗处的那个身影。

  “张让敢问,诸位大人以为如今境地与先帝在时有何差异?”张让并不着急说明自己召集众人的原因,反倒是开口反问道。

  “让公亦是明眼可见,如今新帝年幼,太后辅政,事事依从大将军,不再倚重我们,我们如今已是备受冷落,哎…”

  “先帝在时,我们谁人不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如今虎落平阳被犬欺,龙困浅滩遭虾戏,那些个大小官员竟是连正眼也不瞧我们了。”

  “是啊,先帝一去,那些官员也不再进贡钱帛孝敬,只知依附大将军,着实可恶!”

  众人皆是七嘴八舌的诉说这些时日境遇,哀叹自己如今的落魄。

  张让安静的听着这些人的诉苦,脸上面无表情,直到众人郁结已久的情绪稍稍发泄了些,他才又开了口:“那诸位大人认为我们唯今之计又当如何?”

  “如何?”说话的还是赵忠,他自然明白张让的言外之意,苦笑着摇了摇头,“让公你是没经历那宫变之夜,该死蹇硕自己寻死便罢了,差点连累了我们,若不是为太后托庇,只怕我们也早就死在乱军之中了,现在哪还有命站在这儿。”

  “是啊,是啊,多亏太后庇护,否则那些如狼似虎的羽林卫只怕也会将我们归作乱党了。”众人又是齐声附和。

  “按各位大人的意思…”张让往前一步,有一半侧脸为殿外射入的光线所照亮,让他的面目变得似乎有些诡异,“那我们便坐以待毙不成?”

  “不坐以待毙又能怎样,那何屠夫如今尽领洛阳精锐兵马,我们所掌控的不过是区区禁宫兵士,某非让公认为我们能与左右羽林卫和西园禁军抗衡么?”十常侍皆是心思敏捷之辈,自然早已从张让的言语中听出了他的意思。

  “是啊,在我看来既然有太后庇护,大将军也不至于欺人太甚。”一向与何进交好的宋典缓缓说道。

  “嘿嘿!看来你们都被大将军宽厚的外表给骗了,诸公若是如此想,只怕离死期也不远了。”却不想张让冷声开口道,“诸公想想董太后日前被鸩杀是谁下的毒手?连一个已经毫无威胁的藩妃都要斩草除根,那对于仍旧掌控禁宫的我等呢?就算大将军或许因为太后的缘故对诸位心慈手软,不忍痛下杀手,可是围绕在他身边的那些清流士人呢?难道他们会无视这一举铲除我们的机会?须知三人成虎,那何进本就是个耳根软之辈,一旦他在那些士人的鼓噪下起了歹心,只需率一校兵马进宫,你我只怕就只能束手就擒,那时太后也保不了我等。”

  张让此话一出,众人皆是沉默不语,他们都知道张让此言绝非危言耸听,毕竟如今的形势对于诸人而言,可谓是人为刀殂、我为鱼肉,说是任人宰割也不为过。

  “让公所言确是不无道理,只是我们如今势单力孤,又有什么良策扭转时局呢?”十常侍中一直唯张让马首是瞻的段珪皱眉开口道。

  “先发制人,后发制于人。”张让一字一句的开口道,“君不见梁冀、窦武之辈,谁人不是权倾朝野,势力雄厚,然而一旦为人先手制住,其从者也自然如土鸡瓦狗,不攻自破,所以只要我们抓住了何进,其余宵小之辈决计奈何不了我们。到那个时候,皇上年幼,太后少有主见,朝政自然再次回到我们手中,到时天下任由我等予取予求,不比今日任人欺凌的好?”

  张让话音一落,众人又是一阵沉默,他所言确实无差,昔年梁冀和窦武也都是如今天的何进一样,权倾一时,然而终究是在宦官的设计下,一举被诛灭,不得不说张让所言的确很是有诱惑力,这些中常侍们哪一个不是对权利充满了渴望,哪一个不憧憬再次回到权利的顶峰,像刘宏在世时,为天下人所瞩目。如今看到了一丝希望,他们自然愿意冒着百倍的危险去搏一次。

  “可是如今京城中所有兵士皆在何屠夫掌控之下,我们即便有心却也无力啊。”十常侍中的郭胜皱眉道。

  “错了,还有一处是他所无法插足的。”张让摇头说道。

  “哪儿?”郭胜急急问道。

  “这儿。”张让伸手指向大殿,开口道,“至少这禁宫的部暑还尽在我们掌握,只要能将他诱入宫中,岂不是瓮中捉鳖么?”

  “让公高见,让公高见啊!”众人闻言,皆是大喜。

  诸人议定整个计画的每一个步骤和环节,这才缓缓走出大殿,各自下去召唤心腹安排部暑,张让是最后一个走出偏殿的,望着弹冠相庆的诸人,他伸手掸了掸衣角,嘴角浮起一抹冷冷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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