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昏黑,夜凉如水。
已经到了酉时三刻,太阳也已经坠入西方天际。童英也已经回到了驿馆。
不出所料,今日没有任何收获,他脑海中意念纷杂,一会儿是昔年和小妹童玲在先师童渊膝下的欢乐场景,一会儿又是广宗大战中火烧葫芦谷的惨烈,又或是卢植威严气度,诸葛亮的睿智飘逸,思虑到最后,还是落在如何救卢植出樊笼的事情之上。
这……童英叹了口气,旋即想到公子哥身份尊贵,连王元这等高手也为之效力,而且看他身边诸人皆是身手不凡,若是没猜错,此人必定非富即贵,若是能通过他去找大将军何进或是司徒袁隗,或可为之…只是,自己今日已经算是得罪了他,他还会愿意引介么?
童英摇了摇头,想来多半是不愿的吧,而且,偌大的洛阳城,自己又到哪里去找他?
想到这里,他叹了口气,辗转反侧许久才睡过去。
天色将明,童英便起身走出驿馆,不过还未走下台阶,却看到不远处一辆马车驶来,定睛一看,来人却是宗员,童英一见是他,:“宗兄,怎么是你?”
“快上车,有人要见你。”宗员跳下马车推着童英往车上去。
“谁要见我?”童英见宗员一脸急色,不由诧异的问道。
“到了你就知道了,必定是你想见的人。”宗员把他推上了车内,却是微微一笑,卖了个关子。
不多时,笃笃的马蹄声停止。宗员朝童英点点头,先下了马车。童英跟着走了下去,这才发现马车是停在了一座华贵府邸的门前。
那府邸门户极深且大,门楣上悬着一块匾额,写着硕大的一个“何”字。
何?莫非是大将军何进?童英目光四下搜寻片刻,瞥见周围熟悉的物事,蓦然发现,这间宅院不正是自己来往数次却不得入的何府么?
“走吧,大将军已经等你很久了。”宗员见童英有些走神而止步不前,不由拉拉他的袖子,笑道。
“大将军,他要见我?”童英问道。
“是啊,卢帅之事,我知你心焦,我亦是如此。”宗员缓缓说道,“这几日里我求见了大将军数次,说的都是卢帅,大将军也答应在皇上面前进言。”
“那…”童英还有疑问。
“至于大将军为何指名要见你。”宗员摇摇头,“我亦是不知,大抵你见了大将军便会知晓了。”
“哦。”童英淡淡的应了一声,随宗员走进何府。
二人在大厅等候了片刻,一位中年人从后堂里走了出来,已经走到了童英的身前,满面虯髯,不怒自威。
见到来人,宗员先是拱手道:“见过大将军。”
童英闻言,亦是作揖行礼:“末将童英,拜见大将军。”
“无须多礼。”何进摆摆手,上下将童英打量了两眼,微微一笑,“果然是位少年英才!”
“大将军谬赞。”童英低下头,轻声道。
“走吧,到内里再说。”何进却是往前一步,挽着童英的手便跨进了府中。童英先是一愣,俄而发觉何进的手虽然有力,却是天生的力气,并非武艺,只是翻来覆去都不明白,究竟何进怎么会认识自己,又为何如此亲近?
何进拉着童英一路前行,穿过两进宅院,竟然直进内堂。
童英心中不解,一路观察路径,只怕出了意外,只觉何进的府邸很华丽,金银珠玉随处可见。可华丽中,又透出些许杂乱无章,想是这座宅邸的主人并不十分懂得园艺。
移步换盏,三人已经列席左右,把酒相对。
“我听说你在广宗之战中,奇袭广宗,火烧葫芦谷,生擒张角,想不到我大汉朝又出了你这么一位少年英才。”席间,何进当先赞了一句。他这一句可是发自内心,由衷称赞。回忆过去,他似童英这般年纪的时候,还在跟老爹学屠牛之术,此子却已经能在阵前献策,于军中立下大功,捷奏金殿。假以时日,此子前途,只怕不可限量。
童英赶紧说道:“广宗之战,立下功劳的是全部的汉军将士们。童英忝附骥尾,侥幸擒获张角,也不过是稍许宽慰战死的兄弟们罢了。”
他只当了大半年的兵,军中爵位虽在,却因身份特殊,早已不在军中。此刻回忆往事,想起前前后后战死的汉军袍泽,不由有些感伤。
何进是个粗人,不知道忝附骥尾是什么意思,却懂得童英是在强调功劳是大家的,顿时觉得此子谦虚有度,大可栽培,一挥大手,神色慷慨:“说得不错,汉家男儿征战四方,的确该赏。我明日便向皇上呈递奏章,请求重赏立功者,抚恤死亡,以此嘉奖将士,守卫我大汉山河!”
“童英多谢大将军!”童英意外得了何进的一个承诺,自是感激不尽,当下拜倒致谢。
何进伸手虚扶,脸上满是笑容:“何须多礼,我听说你初来洛阳,都是住在驿馆,这可是大大的不好。老夫在朝中不短,名下府邸也有几处,正好城西便有一个。我稍候便让人前去打点打点,你若是不嫌弃,明日便可搬进去住。”
“这…这如何使得。”童英一愣,下意识答道,“童英何德何能…”
“这如何使不得。”何进大手一挥,“我说了便是了,对了,你且讲讲这广宗一仗是如何打的,虽然宗员和我说过一次,毕竟有些事情他没有亲历,不如你来得真切。”
童英闻言,心念一动,却是拜倒说道:“大将军,此次北军合战,除了将士奋勇杀敌外,全赖卢公筹画破敌,可卢公此刻却被收押狱中。童英斗胆,恳请大将军营救卢公!”
何进叹了口气:“此事须得从长计议。但卢公海内知名,声望极高,那些阉宦再是胆大妄为,也不敢迫害卢公。但圣上素来宠信阉竖,只怕此事难以善了…不过你亦勿太过担忧,我自会设法为卢公脱罪的。”
童英自然听得出何进的为难之处,他初识何进,不敢太过放肆。
何进接着道:“你还是先讲讲广宗之战吧!”
“遵命,此战还要从钜鹿之战说起…”
不知不觉间,童英讲到卢植帅军坚守葫芦谷,何进额头上冷汗阵阵冒出;讲到卢植被左丰押送回京,何进也是破口大备,说阉竖误国;讲到童英以三千铁骑奇袭广宗城,何进拍手称快;到最后火烧葫芦谷时,所有的汉军伤兵留下诱敌,尽数捐躯,何进也怅然良久,颇有慷慨之色。
童英花了一个多时辰,终于将前前后后讲得清楚,对何进的了解也多了一层。
至少从表面来看,这位大将军端得是个忧国忧民之人,抚恤士卒,难怪能的宗员这等人才的归心。
“大将军。”门外管家匆匆走进,见童英仍在,又两步退了出去。
童英却知道管家必定有事,自己却已经没事,起身告辞。
何进吩咐管事送童英离开府邸,屋内只剩下他与宗员二人。
“大将军,此子…”一直没开口的宗员望着何进,轻声想要说点什么。
“此子智勇双全,确不失为一人杰,若是能为我所用,自是再好不过了。”何进打断他的话,缓缓道,“你与他亲近,日后要多多接触为好。”
“宗员明白。”宗员点点头,恭敬的说道。
“大哥。”忽然门外传来一个男子,屋外走进一人,脚步急促。
来人这人是何进的弟弟,车骑将军何苗,人如其名,如同禾苗一样细瘦。
“什么事?”何进望着自己的弟弟,开口问道。
何苗瞥了屋内的宗员一眼,往前几步,在何进身边附耳轻声说了几句,而何进脸上却是流露出一抹深思之色……
童英婉拒了何进的马车,循着道路走回驿馆。
一路上,他感觉很是疑惑。疑惑的自然是何进这莫名的亲近,非但亲近,而且还出手阔绰,送了一座大宅?
他一边走一边想,只觉得脑袋有七个大,这些问题一个都没想清楚,驿馆却已到了。
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驿馆外却有一辆马车,车旁立着两人。
童英知道自己坐不起马车,在洛阳城也毫无名气,自然不会有人驾着马车来请他,因此也不看马车旁的两人,一言不发,就向驿馆内走去。
“故人来访,童兄因何视而不见?”不料那马车前的那人却道。
童英止步转身,听闻那声音分外熟悉,朝开口之人走了两步,借着驿站暗淡的风灯灯光看清楚了来人,这才不觉惊道:“原来是曹兄!”
“数月不见,童兄风采依旧啊。”那人自然便是童英和童玲二人前次来洛阳时结识的曹操,只见他望着童英笑着说道,“曹某欣闻童兄你入了行伍之中,效命于卢公手下,还生擒了黄巾贼首张角,心中不胜快慰,只是前些日子实在是俗事缠身,因此一直到今日才来拜访童兄你,还请你莫要见怪才是。”
“曹兄这是哪里的话,上次若不是得你相助,我师兄妹二人岂能一见雍州鼎,得偿所愿。”童英感激的说道。
“呵呵,童兄客气了。”曹操摆了摆手,微微一笑,“今日我所来是奉司徒之命,延邀童兄过府一叙的。”
司徒大人?童英先是一愣,心头霎时闪过一个名字。司徒大人,不就是袁隗么。
“既是曹兄相请,童英怎敢不从。”童英心念一转,当下开口道。
“既是如此,那我们便启程吧。”曹操转身掀开车帘请童英上到马车之内。
不多时,马蹄声笃笃传来,马车缓缓开动。
马车内,童英瞥了眼曹操,轻声开口道:“司徒大人相邀,随便派个下人来便是,何须曹兄大驾?”
“童兄是真不知道还是刻意在曹某面前装糊涂?”曹操却是笑着反问道。
“曹兄此言…”童英皱眉道。
“童兄难道不知,如今朝局变动,你这样的青年才俊自然是各方拉拢的对象,遑论你在广宗擒了贼首张角…”曹操没有把话说下去,细长的眼望向童英,脸上满是笑意。
童英望着曹操,皱眉道:“朝局变动?”
“放心吧,大凡有才之人,无论时局如何变幻终究有用武之地的。”曹操淡淡说了这么一句话,挑开车帘,不远处,一桩占地颇广的宅院出现在窗外,司空府到了。
两人才到司空府,刚从车上下来,门前便有一男子迎了上来。
“阿瞒,童公子,且随绍前往司空书房。”来人容貌殊美,近八尺的身高,而且虎背蜂腰,年逾三十,仪表堂堂,须发亦是精心护理,气度威严,抑或是说倨傲也不为过。
“这是司空长子,司徒的侄儿袁绍,表字本初。”曹操在童英耳边一阵低语,上前笑道道,“想不到本初你竟是亲自出迎…”
“我不过想要看看能生擒贼首张角的少年英才到底是何人而已。”袁绍望着童英,轻声说道。
童英拱手见礼:“童英乡野鄙陋之人,见过公子。”
袁绍面色不变,单手平伸指向院内,开口道:“司徒已等候多时了,公子请。”
三人以袁绍为首,一路穿过亭台园囿,不多时来到后院的书房外。袁绍早令仆从前去通报,童英却是忍不住地感慨起来。
他刚刚从何进的将军府出来,自然也记得何进府中的陈设装饰。
简单来说,司徒府是真正的大方之家,将军府却只是个暴发户罢了。
“可是擒杀黄巾贼首的英雄到了,快请进来。”不知什么时候,书房已经走出一个气度儒雅的老者,一眼望过去,便觉得令人亲近。
“叔父,童公子和阿瞒已经请到。”袁绍闻言,立刻束手立于一旁,开口道。
“好好好,来,进来说话。”司徒大人名叫袁隗,却不和他的侄儿一样气度伟岸,反而处处透出亲切自然,率性随和,让人兴不起拒绝的念头。
四人在书房中坐下,童英观察四周,发现竹简绢帛堆积如山,不由佩服起这个司徒大人来。
“我知道公子心忧卢公安危,不过此事你大可不必担心。眼下朝野清流连番上书,都是要营救卢大人,依老夫之见,卢大人当不日便可出狱。”袁隗第一句话就是说卢植的事,让童英欣喜非常,转瞬又有些遗憾。他知道,袁隗让自己别担心,显然是因为自己是有担心的必要。
卢植若是果真可以平安出狱,那两个月来,皇帝为什么一直不放人?
袁隗见童英仍是担忧,便主动岔开话题:“老夫听说,童公子在河北立下大功,不知可有兴致说与老夫听听?”
童英万般料想不到袁隗竟然也要他来讲故事,尚未开口,便听曹操道:“此事不急。曹操去驿馆延请童兄弟时,发觉他孑然一身,大是不妥。司徒大人既然是提挈小辈,何不做个顺水人情,送童兄弟个把宅邸,若干奴客?”
童英有些惊讶曹操的大胆,袁隗尚未答话,袁绍却已笑了:“我说阿瞒,你的脸皮还是那么厚。”
曹操笑了笑,并不否认。
“孟德所言在理,童英今后在洛阳,再住驿馆,极是不妥。我在洛阳时日不久,但宅邸也有几座,城西恰有一个。稍候本初安排人手去清理整顿一下,童英明日便可搬过去住。”
童英不由心中暗忖:怎么何进做过的事,袁隗也都要再做一遍?
“大人,不必了。童英之前去了一趟将军府,大将军送了一座宅邸,就在城西。童英又无家眷,一座府邸便已足够,这座宅邸,还是赏给有功之士更好。”童英思虑片刻,却是照实开了口,他并非是个贪心之人,有了容身之处便足矣,并不再奢求更多。
袁隗微笑道:“无妨。大将军既然给了童英宅邸,可大将军是个粗人,思虑必然不周。这样,本初你命人在洛阳城外划出百顷良田,以作童英的产业,再选百名奴客,明日一齐送到童英的府邸。”
童英知道无法拒绝,也已经从曹操不断的示意中明白过来,拜倒致谢。
“此事安排妥当,便请童英讲讲如何破敌罢。”
童英无奈,只好滔滔不绝开始重复一遍已然在大将军府说过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