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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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早起的主妇提着篮子去买菜的时候,周芳龄打着呵欠,拖着疲惫的双腿来到了门口。她掏出钥匙来把门打开,走进屋将门反锁上(这已经成了习惯)便直接往床上一倒。

  不对,被子怎么是散开摊着的?这余门,除了她和何督伟一人一把钥匙以外,再没有第三把钥匙了。难道是何督伟回来了?怎么预先没有写信告诉呢?这时,屋里已经有了一些亮光,她向四面扫了一眼,发现到处都有动过的痕迹。桌面上的变化最大,原是收拾得千干净净的,现在隐约可见杯盘狼藉,还有酒瓶。她扯亮电灯细看,酒瓶已经空了,用过的筷子只有一双。她感到惊讶,何督伟变成了一个酒鬼?他有什么不称心的事情么?

  周芳龄睡意全消,把碗筷收拾了,把屋里打扫干净,等着何督伟回来。她估计他不会走远,多半是早起买菜去了,用不着出去寻找。

  她实在太疲倦了,便斜躺在床上休息。真觉得头脑中嗡嗡的叫,何督伟各种表情的影子,从四面八方扑来。心跳也加快了,热血在身上横流。她想使自己平静一点儿,最好是能睡上一阵子,可是做不到。

  有人敲门。周芳龄立即从床上坐起来,觉得奇怪,他怎么不直接开锁进门呢?知道屋里有人?

  “妹妹,睡着了没有?把钥匙给我。”

  是周松龄的声音。这又是怎么回事呢?

  门开了,姐姐走进屋来。

  “他回来了,你知道吗?”姐姐问。

  “知道,屋里弄得一团糟。”

  “你很困吧?”

  “不,睡不着。”

  “那我告诉你一件事。”周松龄神态异常,给人以不祥的预感,“你是在等他回来吧?别等了,他不会回来了,坐上火车回学校去了。”

  “为什么?为什么?”周芳龄急得抓住姐姐的手使劲摇晃。

  “唉!”姐姐叹一声说,“我们姐妹的命运都不好。”

  “你快说呀!”

  “前天晚上,他下了火车,从我们家那条街口路过,亲眼看到,茹小明用自行车送你回来。你们那种依依不舍的亲热劲儿都让他看见了。”

  “没有那回事儿!”

  “听我说完。”周松龄继续说,“昨天快要下班的时候,他找到我厂里去,要跟我谈谈。我很奇怪,他从来没有到过我上班的地方,找我有什么事呢?我见他神色不对,估计是有要紧的事,就跟着他出了厂门。他几次开口,都因为来往行人太多,不好说,最后只得跳上公共汽车,来到他家里。走进门,一见屋里的情况,我更加吃惊了,催他快说,他把他看见的那场戏详详细细地说给我昕了。我为你争辩,我说,不会的,绝对不会有这种事的。可他坚持说是亲眼看见的,我有什么办法呢。他酒气薰天,情绪极端不好,滔滔不绝地说了很多话。”

  “说些什么?”

  “你别忙,他留了一封很厚的信给你,可能在信上都写了。”

  “快给我看。”

  “先听我说完吧。”周松龄接着说,“他一面说话一面收拾东西,说是马上要到火车站去,回学校。我说,你不要性急,让我把妹妹叫来,你们当面谈谈吧。他说,用不着了,见了面难受,不见面更好一些。我再三求他不要这样。他固执,一定要走。我看没有办法,只好把妈妈叫你哄住茹小明的底牌亮出来。他听了哈哈大笑,把我吓了一跳。他摇着头,一面流着眼泪一面干笑,连连说:‘可悲!可悲!真可悲呀!好一个有教养的家庭!好一些有自尊心的人!全都是可怜虫!逃不脱,改变不了,权势,利害,啊……’我看他很痛苦,脸上、身上都在抽筋。我还能说什么呢,只好哀求他原谅我们一家,无论如何跟我妹妹见一面。他突然变得爽快起来,说:‘好吧,你去把她找来吧。’我信以为真,叫他等着,马上起身回家去叫你。我急昏了头,只顾往前走,错过了公共汽车站。忽然想起来,回头一望,一辆汽车正好靠站,同时看见何督伟跳上了车。糟糕!上了他的当。我挤上下一辆车赶到火车站去,在售票厅找到他,他已经买好了车票。任我怎么解释都没有用,他坚决要走。分手以前递给我一封信,托我转交给你。”

  周芳龄听了这番述说,象一块僵硬的木头,没有反应。时间已经凝滞不动了。只有周松龄的眼睛在望着可怜的妹妹,眨了一下,又眨了一下……

  “把信给我吧!”周芳龄伸出手来。

  这时天已大亮了。周芳龄抖动着十个指头,把信封撕开,掏出一叠信纸来。字迹变了!龙飞凤舞,涂改得叫人难以辨认清。

  我回来了,又走了。

  本来我是想突然出现在你面前,让你高兴得晕过去。可是我估计错了,我无意中看到了另一番情景。

  不要以为我会怨恨你。不,我没有那种权利。记得过去我曾经在给你的信上谈了关于爱情的一些新观念。你只是接受了,实行了,如此而己。

  可悲的是我自己。我赞同了一种东西,又受到那种东西的报复。

  我至今不以为那是毫无道理的狂热。一只关在笼里的鸟儿,突然获得了解放,冲出笼子,飞呀,飞呀!有一对能飞的翅膀是多么幸福!飞呀,飞呀!飞过山岭,飞上云际,飞进了高空的寒流,又跌入雷电的杨网,被击得粉碎。

  我现在已不是一只鸟儿,只剩几片羽毛了。

  不仅在爱情生活中如此,政治上也有同样的遭遇。我是那样迫不急待地披露自己的发现,不幸为环境所不容。

  我掉进了苦闷的深井。

  好在抬头还能望见一块明亮的天,那就是你。阳光从那里射来,空气从那里流来。

  我等待着这一天,奋力一跃,脱离了深井,奔向我热盼已久的目标,谁知竟是如此扫兴。

  现在我已经平静下来了,感觉神经发生了突变。有如从梦里醒来,刚才发生的一切都是虚幻的。世界原是风平浪静,时针按照科学规定的周奏在运行。既不存在什么深井,又不需为自己的陷落而愁闷。我还是原来的我,依旧去攀登过去那个陡坡。每一步都踏在实处,再也不想漫天飞舞了。

  我们为什么会经历这番折腾呢?前面说了,是因为在鸟笼里禁锢太久。

  你既然已经离我而去,那就去吧!第三步只能从第二步迈开。若干年以后,也许我们还会见面的,那时你会发现,原来你并不曾认识我。

  祝你一帆风顺。

  何督伟

  这封信本来已经写到这里结束了,他听了周松龄的辩解以后,又在落款的后面补写了一段话:

  感谢你的姐姐,她把隐情告诉我了。那么你是在做戏?你可以跟别人做戏,会不会也跟我做戏呢?你知道什么叫堕落吗?读完这封信,周芳龄禁不住掩面痛哭,说不出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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